第六章 发烧(3/3)
他的手是烫的,牛奶袋是冰的,她的心是乱的。
她动了动手指,他才像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手。
一时间,他的温度离去,她胸口忽然一空。
她收拾好用过的牛奶袋,在他旁边坐下。
程立的目光落在那双泛红的手上,黑眸微沉。
“那个女孩,是叫乔敏吧……是怎么回事?”她找话题。
“两年前办案子认识的,”程立答,“去一个毒贩家里搜查,发现她在衣柜里躲着,没穿衣服,她继父逼她卖身换毒品。
那时候她刚满15岁,现在念完技校了。
陈锋是她交往过的男友,是个混混儿。
”
“她喜欢你。
”沈寻利落出声。
“小孩子而已。
”程立瞥了她一眼。
“你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了她,她对你产生依赖和感情很正常。
”沈寻挑眉。
“你刚才是故意激她?”程立问。
“嗯,爱情可以让女生爆发巨大的能量,嫉妒和向往本身会产生斗志。
”沈寻笑了笑,“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太熟悉了,所以反而会把她捆住。
也许换个陌生环境重新开始,她会有一段新的人生。
”
程立微怔,看向她。
“怎么了?”沈寻迎上他的目光。
程立收回视线:“我问问我哥下面的公司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
“你那是施舍,只会让她更自卑,你必须让她觉得她是靠自己而变得更好的。
”沈寻看下输液袋,站起身,“挂完了,我去叫护士。
”
程立目送她走到输液室门口,她突然回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来不及收回视线,而她弯起嘴角,星辰似的眼眸,笑容灿烂。
门外熙熙攘攘的走廊,穿梭不停的人们,都随着他这一秒的心跳而定格。
走出医院,程立给江北打电话,让他来开摩托车,自己叫了出租车,示意沈寻上车跟他走。
“程队总算听话一回。
”沈寻夸奖。
“我怕万一我开着车半路昏倒,把你摔毁容了,我要负责。
”他答。
沈寻气得瞪他一眼。
程立转头看向窗外,唇角微扬。
在他的指点下,出租车开进了一个幽静的小区,在一幢三层别墅前停下。
“这是哪儿?”沈寻问。
“我家。
”程立答。
沈寻愣住,下车跟着他穿过花园门再走到房门口,见他拿钥匙开门时忍不住吐了一句:“程队你真的是土豪。
”
“我妈买的,她说还不到二环一个房间,”程立拉开鞋柜,递给她一双新的男士拖鞋,“可能有点大,你凑合穿。
”
“这个你哥买的,那个你妈买的,要不是亲眼看见你是铮铮铁汉,还以为你是个没断奶的小少爷呢。
”沈寻笑。
“我自己确实什么都没有,”程立淡淡答,“不过如果咖啡好点更提神,床好点更有助于休息,车好点更方便执行任务,我就当他们是尽纳税人义务,支持警务工作。
”
沈寻噎住:“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理直气壮也最谦虚的富二代。
”
“我不是什么富二代,”程立眸光微动,“我只是运气好。
”
“你去躺着吧,我给你烧点水。
”并没有察觉他神色里忽起的空茫,沈寻边嘱咐边往厨房走。
“右下方柜子里有瓶装水。
”他提醒。
沈寻背对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走到厨房,沈寻才发现他把饮用水备得很足,食物储备却少得可怜。
翻箱倒柜,她才找到一袋方便面,两个鸡蛋,问题是鸡蛋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
她叹了口气,想起小区门口似乎有个便利店,于是穿上外套出门。
程立睡得昏昏沉沉,感觉有一只手在摸他的脸颊,带着点淡淡的香气。
他捉住了那个人的手,把她拉到怀里。
沈寻动了一下,却听见一声叹息:“雪儿,再睡会儿。
”
她整个人都僵住,突然退开身。
程立也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
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他看不清沈寻的表情。
“你认错人了,”她语气有点僵硬,“我给你熬了点白粥,还有西红柿炒鸡蛋,已经一点钟了,你快吃点东西吧。
”
程立缓缓坐起身:“谢谢……抱歉。
”
“我要去找下许泽宁,他今天走,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于情于理我还是要送送他。
晚点我再来看你,先走了。
”她扔下这一句,转身离开卧室,下了楼。
一分钟后,程立听到关门声,四周陷入安静。
他以前也是一个人在家,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安静。
机场的咖啡店。
“还算有点良心,我以为你会躲到我离开,”许泽宁瞅着对面的沈寻,“怎么看起来情绪不佳,难不成是舍不得我?”
“你说是就是。
”沈寻轻声开口。
“接下来我要去欧洲,在那边至少待三个月,所以可能没法再来看你了,”他给她添了一些柠檬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
“什么答案?”沈寻捧着杯子,目光闪躲。
“上次就已经问过你,”他盯着她,“和我在一起,嫁给我。
”
沈寻喝了一口水,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没有说话。
气泡不断地从底下逃逸、上浮,就像她的心,藏着一些东西,蠢蠢欲动。
“我有喜欢的人了。
”终于,她抬眼,揭开谜底。
说出口的那一霎,她自己也觉得松了口气。
“那位程队?”许泽宁表情沉了下来,“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了解他多少?”
“这和时间没什么关系。
”
就是喜欢啊,说不出的喜欢,越来越喜欢。
虽然那个人嘴巴毒、性子冷、脾气硬。
“他不适合你。
这样的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做的事也危险,他势必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顾及你,你会受很多委屈。
”许泽宁毫不留情地说出他的判断,“况且,对你的喜欢,他也未必会回应。
”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被刺中,沈寻忍不住反击。
“一些时间?一些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三年五年?”许泽宁嘲讽一笑,“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
“我可以等。
”沈寻平静地答。
“等?”许泽宁盯着她,抓着餐巾的手紧了又紧,缓缓出声,“寻寻,我等了你十五年,我又等到了什么?”
“不过是……”他脸色苍白,冷冷一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她,“不过是不够爱罢了。
”
——不过是不够爱。
许泽宁已经飞回北京,但他留下的这句话却像一根刺扎在沈寻心里。
像一场赌局,亮出底牌的那刻,却是两败俱伤。
看着许泽宁走向安检的背影,沈寻觉得鼻间泛酸。
他明明没有回头,却像洞悉一切,拨通她的电话:
“寻寻,不要难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却又清晰温柔,“最坏的事情都已发生过,没有什么值得你再轻易掉眼泪。
至少,我不愿意成为你哭的原因。
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但如果你受伤,不要逞强,回来。
”
回去?回到哪里?是了,许泽宁一直是她的安全区。
从蹒跚学步到青春少女,他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走过很多个春夏秋冬。
或许,他始终未变,变的是她,但有些变化,根本不是她所能预见和控制的。
所以,他不懂,她回不去了,怎样都已经回不去了。
走出航站楼,夕阳微沉。
沈寻正在发呆,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等车吗?”
沈寻侧首,是江际恒,银色金属边框的眼镜后一双眼睛带笑看着她。
她点点头。
“我送你吧。
”江际恒指了指旁边一辆黑色汽车,司机正站在门边等候。
他态度诚恳,沈寻没有推辞,道谢后上了车。
“送昨天那位朋友?”江际恒将放在座位中间的水拿起,把瓶盖拧松后递给她。
“嗯,谢谢,你怎么也在机场啊?”沈寻接过水问道。
“跟人约在附近谈点事,”江际恒答,“一会儿送你去市局?你是住那里吗?”
沈寻迟疑了一下:“嗯,市局宿舍。
”
她要先回去拿些东西。
“就是条件一般了点,住得还习惯吗?”江际恒问。
“还好,该有的都有,这方面我不挑。
”她以往采访时,住宿条件差得多的地方也有的是。
“三哥也是,放着自己的别墅不住,天天在小宿舍里凑合。
”
“可能忙吧。
”沈寻答。
“当初买了大概是要做婚房的,都装修好了,却没等到叶雪搬进去。
他现在自己很少住,说是一般周末会回去,但他这人哪有什么周末。
有一回我和他喝酒,我说干脆卖了得了,他居然说,如果叶雪的魂回来,总得给她一个家。
”
“是吗?”沈寻微微一笑,握着水瓶的手指却收紧。
“不好意思,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大概意识到自己失言,江际恒看向她,眼里带着歉意。
“没事,每个人都有过去。
”沈寻仍保持优雅的笑容,似从前做访谈节目。
是了,这等人生小事,讨论起来还能比欧元区危机如何解决、美国是否继续量化宽松措施更难?这个星球上,分分钟有人殒命,有人新生,有人相爱相杀念念不忘,有人逢场作戏从不流连。
“不过,我能感觉到,你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江际恒又说。
“我同他相识不久,也许可以说对他一见钟情,但对于这段关系,我既不会盲目自信,也不会过于悲观,”沈寻把玩着手中水瓶,语气平静,“有位法国作家说过,一切改变,即使是最向往的改变,也带着悲伤。
因为被我们抛弃掉的,还有我们自己的一部分。
进入另一种生活,就必须彻底放弃以前的生活。
”
“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他,都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耐心去应对这种变化,”她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嘴角轻扬,“我会耐心地等,等到他足够喜欢我,也等到他变得足够回应我的喜欢。
”
江际恒似乎有些意外,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你和三哥是怎么认识的?”沈寻挑眉问,一声“三哥”,叫得比他还熟稔。
“我和叶雪是高中同学。
”他答。
“哦,”沈寻淡淡一笑,水眸锁住眼前白皙俊颜,“你也喜欢叶雪?”
江际恒一怔,随即哈哈一笑:“算是喜欢过吧,那还算是早恋,不,也不是,可能纯粹是我单恋。
其实叶雪那时候还是短头发,像个小男生,也不知道怎么就入我眼了。
后来和她变成朋友,才庆幸当初没有追她,她那大小姐脾气,也就三哥能制得住她。
”
“因为程队他脾气更坏。
”沈寻轻叹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也好,至少后来痛失所爱的不是你。
”
江际恒沉默了一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