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菲斯(2/3)
她想起初遇的那天,他蛰伏在黑暗里,盯着她,像嗜血的兽,语气危险又邪恶。
思绪神游间,她撞上了他的视线。
是他在别人洗牌的瞬间,转头看她。
他扬着嘴角,朝她一笑:“怎么,陪我陪得无聊了?”
那双深沉的黑眸,此刻带着一丝宠溺和温暖,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
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在看着她笑,而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
“有你在我怎么会无聊?”她反问,盈盈一笑。
“嗯。
”他应着,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一丝浅浅的愉悦,似乎她的话让他很是受用。
“沈寻,听你口音是北方人?”江际恒笑着问。
“嗯,北京的,我来‘视察’下他的工作。
”她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反而添了几分亲昵。
“你坐我旁边我有压力,”程立接过话茬,侧首看向她,“看,我输了。
”
“你带够钱了吗,就上赌桌?”沈寻挑眉问道。
程立摇头一笑:“没带,你带了?”
沈寻也摇头。
“就是玩玩儿,不用——”江际恒刚开口,程立就抬起手,打断了他。
“赔这个,怎么样?”他把一小袋东西丢在了桌上。
江际恒脸色变了,其他人也是。
沈寻按了下口袋,是空的——他什么时候拿走了这袋东西,她竟然不知道。
“三哥,你什么意思?”江际恒缓缓出声。
“我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程立抬眼,语气平静,眸光却似寒剑,“这酒吧你也有份儿?”
“算是,”江际恒指了指身旁一位穿黑色T恤的平头男人,“开酒吧的钱是我拿的,但阿震是这儿的老板。
他爸爸以前给我爸开车,我们从小就认识。
之前他被人坑了,出了点事进去了四年,半年前刚出来,好不容易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不会犯浑。
”
“是,三哥,请您相信我,”阿震恭恭敬敬地朝程立点头哈腰,“这几年我在里面受够罪了,现在就想做点本分事情,这种东西,我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沾。
”
“那刚才你下面的人说老板不在?”程立瞅着他,淡淡出声。
“我不知道您亲自来了……”阿震尴尬地挠了挠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我的场子。
”
程立盯着他,没有说话,长指捏起那个小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着,像是在掂量着他说的话的真假,又像在琢磨别的什么事情。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轻轻的敲击声,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程立脸上却是风轻云淡。
大约半分钟后,他嘴角轻轻扬起:“好啊,我相信你。
”
阿震连声致谢。
“累不累?”程立转头看向沈寻,唇际笑意更深,“咱们回去吧?”
沈寻微笑点头。
“际恒,今晚叨扰了,你们继续玩,我们就不陪你们了,”他站起身,“下次一起吃饭。
”
“好,下回别这么吓唬我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兄弟了,”江际恒起身笑道,“我送送你。
”
“不用。
”程立摆摆手,顺势握住了沈寻的手,牵着她拉开了门。
手背覆上的温暖让沈寻心里怦地一跳,她像个木偶似的,一路被他牵着,下了楼,走出酒吧。
直到走到车前,他才放开她的手。
车开出了几百米远,沈寻看着他的侧脸:“程队,我配合得可好?”
他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淡淡的:“还不错。
”
“那就好。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好奇我让你扮演的角色?”不知过了多久,他问,声音低沉。
“这场戏是你主导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剧本去演,反正不是主角,其他什么角色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沈寻淡笑。
“也是,你本来就是来看戏的。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
“我把你放在大门口,你自己走进去行吗?”车快到公安局时,他问。
“你不回去?”沈寻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住外面。
”他答。
“哦,家里有人等吧。
”她微微一笑。
他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晚安。
”她正要开门,却被他叫住,“等下。
”
她回首困惑地看向他。
“手臂让我看下。
”他淡声道。
“看什么?”
“不要糊弄我。
”他黑眸一暗。
沈寻推门就要离开,他却捉住了她的手腕,迅速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撸。
她脸色一变。
程立也是面色微沉。
他视线所及之处,雪白的藕臂上一道青紫的瘀痕分外明显,看颜色,对方下手很重,她一个女孩子一直忍着一声不吭,真是不容易。
“没骨折?”他摁了摁伤处,看到她吃痛,蹙起了眉头。
“没有,”她摇头,“刚才就确认过了。
”
他缓缓松开手掌,却又瞬间凝眸。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文身。
他明白她刚才表情不自在的原因了。
“你自杀过?”他问,凝视那一圈莲花图样,语气直截了当。
沈寻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知道,她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个男人,根本容不得他对面的人有一点逃避和隐瞒。
“嗯。
”她痛快承认。
“那天我说过,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你保护。
你说,一个自杀过的人,怎么会怕死?”她看着他,声音清冷,“程队,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不知疾苦、虚荣娇弱的女孩子。
我只是习惯了对生活抱以更乐观随性的态度,那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
在他沉默的凝视里,她下了车,快步往大门走去。
车灯刺破沉沉夜色,一路向西,直到市区边上一家洗浴中心才停了下来。
程立推门进去,前台服务员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三哥”,把衣柜钥匙递给了他。
白雾缭绕的浴池里,只有一个人在。
程立下了水,靠在一角闭目养神。
“带烟了吗?”半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程立睁开眼,伸手从水池边小茶几上拿了烟盒,塞上打火机,向对面扔了过去。
烟盒稳稳地落入那人的掌中。
“说吧,找我什么事。
”那人抽了一口烟,缓缓道。
“城南翡翠酒吧的老板邱震,你听说过吗?”程立问。
“没印象,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两个男性。
一个跟我身高差不多,左手腕有一圈龙纹刺青,听口音是本地人;另一个一米七的样子,右眼下面有一道疤,没有听到他说话。
”
“脸上有疤的那个人,是不是下巴中间有颗小痣,右手背也有一道疤?”
程立凝神想了想,利落回答:“是。
”
“疤温,”那人蓦地坐直了身子,“他是缅甸那边的,听说是他名字里有温字,身上又有很多疤痕,所以道上的人都叫他疤温。
这个人,已经三年没有出现了。
”
“三、年。
”程立轻声重复,一字一句。
“三哥,你真的要继续追下去吗?叶雪如果泉下有知,也见不得你这么辛苦。
”
“祖安,我以为你是最不会问我这句话的人,”升腾的水雾掩住了程立的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回响,“就算抵上我的命,我也要给她一个交代。
”
“那么,你自己的人生呢?”祖安叹息,“三哥,你应该忘掉从前的一切,回北京去,娶妻生子,过安稳的生活。
”
“这些我早就无所谓了,家里传宗接代也有我哥,”程立的声音淡淡的,“倒是你,我希望你好好的,能早点回到我们身边。
”
“你放心,我会小心,”祖安站起身披上了浴袍,“对了,你上次让我打听江际恒的情况,我在那边没发现他有什么关联,至少目前看起来他是干净的。
”
程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挥手和他告别。
偌大的浴室,只剩他一个人。
他再度闭上眼,仰头靠在水池边。
——这场戏是你主导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剧本去演,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忽然间,一张微笑的娇颜浮现在他的脑海,就在今晚,那女孩看着他,一脸信任。
她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扬起嘴角,他自嘲一笑。
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导演了一场行动,却因此痛失所爱。
而他爱的那个人,也曾经那么信任他。
这样的错与罪,也许要他用尽余生来偿还。
第二天,沈寻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盯着屏幕看了将近十秒,才接起来。
“寻寻,为什么不回复我信息?”电话那头,传来许泽宁的叹息。
“一忙就忘了。
”她答。
“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问。
“没有。
”她说的是实话。
“那天吻你,是我一时冲动,对不——”
“既然是一时冲动,那也没什么再谈的意义,”她迅速打断他,“我有事,先不说了。
”
挂了电话,她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搅动面前的一碗粥。
在他人眼里,许泽宁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家世显赫,实乃良人佳选。
但对她而言,被一个她一直视为兄长的人强吻,这感觉有点糟。
“寻姐,这碗粥跟你有仇吗?”头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沈寻抬起头,是张子宁,举着一根油条在她对面坐下。
“昨晚连夜审讯了?”沈寻瞧着他有点凌乱的发型。
“嗯,”张子宁点点头,“不过没什么结果,程队说,他们只是送货的。
底层的送货人冒着生命危险,实际只为了一点钱。
”
“他也跟你们一起熬夜了?”沈寻有些意外,程立不是送完她就走了?
“是啊,他回回都亲自盯着,到五点多才去睡了会儿,”张子宁喝了口豆浆,抬手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你看,这不现在又起来了。
”
沈寻回头,看到程立向他们走来,他换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冷峻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疲惫的痕迹。
“我给您去拿。
”张子宁立马“狗腿”般地站起来,跑向取餐窗口。
程立在对面坐了下来,沈寻这才看见他眼里有淡淡的血丝。
“听子宁说,你也就睡了一小会儿。
”她开口。
“媒体不是也常熬夜吗?”他瞅着她,语气轻淡。
“嗯,所以没有咖啡简直不行,”沈寻接腔,“你知道景清市里有什么好喝的咖啡吗?”
“没有。
”他利落回答,但又出声,“我宿舍有。
”
沈寻瞪大眼:“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宿舍喝咖啡吗?是什么?雀巢速溶?”
程立轻扯嘴角,却没再搭理她,径自接过张子宁端来的餐盘,开始吃他的早饭。
等他吃完,沈寻也刚解决完自己那碗粥。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又转身回来,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什么?”沈寻抬头,困惑地看着他。
“走,去喝雀巢、速溶。
”他说。
沈寻满头黑线地跟上他。
沈寻进了程立的宿舍,房间格局和她的一样,不大,但是因为东西少,显得清爽。
她扫视一圈,目光凝结在靠墙的桌上,又侧首不无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居然弄了一台LaMarzocco。
”
他这不是宿舍,真的是咖啡馆。
“我哥送的,”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同事们也经常会来用,早上他们已经喝过一拨了。
”
“你哥是土豪?”沈寻点点头,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淌下。
“家里有点生意。
”他淡淡答。
“那你为什么会做警察?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她追问。
他瞅了她一眼:“我愿意。
”
她一愣。
“你要写到报道里吗?”他把咖啡杯递给她,缓缓出声,“那你想改成我为了除暴安良也可以。
”
沈寻低头捧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人。
“豆子是云南本地产的。
”他补充。
“口感很赞。
”她由衷感叹,又想到了新问题,“为什么他们叫你三哥?”
“我在家里排行第三,”他一边给自己做咖啡一边回答,“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是龙凤胎。
”
沈寻挑眉,原来如此。
程立靠在桌旁,仰头喝咖啡,喉结一动。
沈寻的视线顺着他的脖子往下,落在颈间松开的那颗扣子和其间小麦色的肌肤上。
她托腮,有些失神,果然男色惑人。
程立放下杯子,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微微蹙眉。
这姑娘的眼神太过直白。
“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看你好看。
”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像两弯月牙,带着点孩子气,又带着点媚。
她双手捧住杯子,低头喝咖啡,目光却透过细碎的刘海,悄悄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