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很久以前(2/3)
他还没有开口,叶雪已经担忧地看向他,说知道了他家的事。
他低头看见自己衣袖上沾了一点灰,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越看越碍眼。
再抬眼时,却见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叫程立的男生脸上,后者点点头,我给我哥打个电话,他能帮些忙。
程立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半分鄙夷,也没有半分不愿,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但就是那种平静,那种从容,那种得当,刺痛了他。
他忽略了叶雪脸上宽慰的神情,笑着致谢,并拒绝。
他连夜离开了北京。
月台上呼啸而过的风,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小孩哭闹,有妇人埋怨,有人大声打电话,问钱怎么还没到账。
千人千面,个中滋味,谁又在乎谁。
回到云南家中,桌上只有母亲留的一张纸条,说不必找她。
医院打电话来,说中风的父亲需要他付医药费和住院费。
他看着镜中自己一张憔悴却清秀的面孔,突然就笑了。
从来笑贫不笑娼,债主当前,容不得人矫情。
走出家门时,却被人拦住。
对方名叫王杰,问他,有一尊玉佛要出手,能否在他家拍卖行拍卖。
他迟疑着点头。
他只要活下来,体体面面地活下来,无暇去管眼前路将通向何方。
第二年秋天,地方报纸开始刊登仲恒接班人如何力挽狂澜,尽显商业天赋。
有时天堂地狱一线间,只是人们分不清,究竟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
如今33岁的江际恒,午夜梦回时看到镜中的自己,仍会听到有个声音在说,你真可怜,不过是他人手里捏着的棋子。
他会摇头冷笑,不,没钱才可怜。
而且,他不会一直做棋子。
本该属于他的,他会尽数要回来。
时光流转,他想要的基本已经在他怀里,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却没有什么凉意。
连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潮热的感觉。
三五个孩子赤脚在田地里追逐,溅了满身的泥巴,其中有一个冲到了屋檐下,被持枪守卫呵斥了回去。
魏启峰朝佛像拜了拜,上了一炷香,转身招呼程立一起坐下。
“魏叔。
”他身旁一人轻喊了他一声,表情有些尴尬。
“嗯,是王杰啊,”魏启峰抬眼瞅了下这人,仿佛完全没注意他已经等了足足半小时,“你来了,好像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吧。
”
“是,”王杰连连点头,“一直比较忙。
”
“看来是真忙,忙得都快把我这个老头子忘了,”魏启峰径自切雪茄,“拍卖行和赌场的生意还好吗?”
“还不错。
”王杰回答,语气恭敬。
“生意比去年少了三成,算不错?”魏启峰瞅着他一笑,“是不是找到别的更赚钱的门路了?告诉我,让我也多学习下。
”
“魏叔您说笑了。
”王杰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笑容有些勉强。
“我说笑?”扔在桌上的雪茄刀发出一记突兀的声响,魏启峰敛了笑容,眼神冰冷,“我看你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吧!”
眼见王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程立收回视线,低头专心喝他的杯中茶。
人在江湖,有身不由己,也有不知餍足,他日可以为利称兄道弟,来年也可以为利异心别起,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死心塌地当条狗,自然有狗的安稳命运,但就怕认不清主人。
手起刀落处,几盆清水冲刷下,一切又干干净净,风平浪静。
只是抽着雪茄的魏启峰望着连绵罂粟田失了神,鬓角斑白似乎又多了一些。
拳怕少壮,再凶狠的人也怕老。
曾经手握刀枪、满身伤口也不曾迟疑,只因深信自己就是那王,可以一世嚣张富贵,不就是以命搏命、以血还血地斗狠。
但谁能想到,如今科技飞速进步,连生意花样都与时俱进,层出不穷。
你以为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正坐在高楼大厦里喝着咖啡、管理基金,但那密密麻麻跳动的数字里藏着黑色阴影;又或是看似正常不过的跨境贸易,进口商闷声发大财,只不过是躲在暗处的好伙伴给了优惠的汇率便利。
他抽了一口烟,眯起眼睛:“阿立,你知不知道,我从前养过一头老虎。
”
程立转了转茶杯,微微笑:“老虎不好养吧。
”
“嗯,小时候很听话,大了就开始伤人了,有一回把我也挠了,”魏启峰撸起长袖,给他看右臂上几道痕,“看,不浅呢。
”
“然后呢?”程立问。
“被我杀了,拉走卖掉了,”魏启峰揉揉眉,看向他,“不好死,费了我好几颗子弹。
”
程立点点头:“现在老虎也不多了吧。
”
“你要吗?”魏启峰微笑,“你要我送一头给你。
”
“还是算了,”程立也笑,“到我手上怕也活不久。
”
“黄汉钧那边有什么进展吗?”魏启峰问。
“前天在景清边防被武警特勤大队抓了。
”程立答。
“有办法打听到消息吗?”魏启峰问。
“很难,特勤大队队长沈振飞我比较熟。
”程立语气利落。
魏启峰静静注视他数秒:“阿立,你真的适应这种转变吗,从兵到匪?”
“您要听实话吗?”程立笑了笑,“我会说,魏叔您说个数,怎样才能放雪儿自由。
”
“跟我谈条件?”魏启峰挑眉,“我知道你家里有钱,可是小子,魏叔我呢,虽然喜欢钱,但更喜欢按自己放心的方式挣钱。
再说,你看这里多好,山清水秀,不像你回北京老家还吸霾。
”
程立沉默了下,望了一眼屋外:“魏叔,雨停了,我们出去走走?”
魏启峰点点头,摆了摆手,守卫并没有紧随着他们,而是落下十几米的距离在后面跟着。
走出一百米开外,魏启峰侧首看向他:“有话要跟我说?”
程立笑了笑:“雪儿跟我提过,你每隔两个月都要去瓦城一座寺庙和那里的老僧人下棋,最近一年一直让她跟着同去。
她说,那寺庙普普通通,老僧人也没有什么出奇,茶也不怎么好喝,但沏茶的小僧人,那双手却长得和她的一模一样。
”
魏启峰脚步没有停,只是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捏在指间缓缓地揉着。
“外界传你无儿无女,所以冷血无情。
可这么多年拼着命挣下来的身家,你真的舍得百年后就这么放手?分给底下一帮不怎么成器的下属,最后难免四分五裂,被他人蚕食;留给雪儿,说到底还是可能便宜了外人。
”
“您心里清楚,强留着雪儿,未必留得住。
但她要是知道自己有个弟弟,无论如何都是要护着的。
那孩子什么时候翅膀硬了,能接班了,就是她能自由的时候。
”程立目视远方,声音不疾不徐,“而我,如果想要她自由,就得陪她一起等,对吗?”
魏启峰扔了叶子,负手看向他:“你知道你和雪儿像在哪儿吗?”
程立没说话。
“在一个‘情’字上,”魏启峰微微一笑,“有情,就不自由。
”
程立看着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这次我配合马天,是递一个投名状,但不代表以后还会这么合作。
我不希望我家人继续牵扯进来,今后我只做我自身能力与资源范畴内的事,雪儿所要面对的责任,我会和她一起担负,除此之外,您不能再要求我更多。
”
魏启峰凝视他半晌,朗声而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苍凉,转身看向不远处那些持枪的卫士,护得住城池,却护不住一颗起了畏惧的心。
亡命之徒开疆拓土,有底线者才能守江山。
而年近古稀的他,看似操纵着他人,却也不过是被命运操纵。
眼前这后生,不贪权、不缺钱,偏偏为一个女人困住脚步,不知是痴傻,还是入戏太深。
但不管怎样,他还有时间,有大把光阴可以熬,有很多机会可以从头再来,还不能体会,人生路走到最后,就是在一条死胡同越走越深,一点也无转圜的余地。
二人在回去路上,碰到疾步而来的岳雷,他一脸汗水,表情焦虑。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魏启峰蹙眉看向他。
“魏叔,你要相信我,”岳雷有点语无伦次,“我真不懂怎么回事,我账上突然多了一千万,你知道,我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什么乱来的事情。
”
“黄伟强出事,那个祖安账上也就多了八百万,你比他还多了两百万哪?”魏启峰不疾不徐地抽了一口雪茄,朝他微笑。
岳雷一听这话,脸都白了:“魏叔,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情况,这钱突然就冒了出来,我也没查到打钱的是谁。
”
“嗯,天上掉馅饼,这大好运气应该放鞭炮祝贺啊,不如晚上去赌场,肯定大杀四方。
”魏启峰仍是笑。
岳雷扑通一声跪下:“魏叔,您千万别误会,我这就让人把钱转给您。
”
“来路不明的钱,我可不敢接,”眼看岳雷因为他这一句急得快抓狂,魏启峰抬手扶了他一把,“行了,起来吧,你前阵子不是跟我说有些关系要打点嘛,就从里面拿五百万去吧,剩下的,你家小英要结婚,就当婚庆费花掉好了。
”
岳雷狠狠磕了两个头,连声致谢。
程立撑着额旁观,面无表情。
魏启峰却看向他:“倒是你,阿立,你和雪儿打算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程立瞅了一眼岳雷,淡淡一笑:“也快了,先沾沾岳雷哥的喜气。
”
“欢迎下周来我家喝喜酒,”岳雷看向他,“听说你帮魏叔做了笔大买卖,兄弟们都很佩服。
”
“以后还要大家多帮忙扶持。
”程立客气地颔首。
雨后的天空清澈,连月光也分外清朗。
程立叼着烟,静静地靠在窗台上,只有微蹙的眉心泄露他略微波动的情绪。
掌心里的电话振动,他接起来:“是我。
”
电话那头传来林聿冷静利落的声音:“岳雷上周添了一批军火。
”
程立黑眸一沉:“知道了。
”
“你自己小心。
”林聿嘱咐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程立关掉手机,卸了卡,却看到楼下有车灯照过来。
他迅速将手机卡放在外套的暗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