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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保卫京城 第三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2/3)

,只见一只八哥鸟儿昂首振翅,正自夹七夹八的骂人。

    吕应裳凝目一看,只见那鸟儿栖停在一人肩上,那人攥着三节棍,掩嘴偷笑,却是湖北阮家的长子阮元镇来了。

     这阮元镇的父亲名叫阮世文,与华山上下颇有交情,当年归隐大典时还曾亲来观礼,是以与吕应裳也算熟识。

    看这八哥鸟刚巧不巧,却选在此刻捣乱,定是这阮元镇背后教唆无疑。

     “大胆妖禽!”那旗手卫统领气得眼冒金星,怒道:“竟敢在此忤逆圣旨,狂言犯上,不怕罪夷九族么?来人!快将这只畜生拿下了!”阮元镇闭目含笑,不言不动,肩膀上的八哥却飞了起来,不住替他叫骂:“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众高手笑得打跌,那旗手卫都统满面恼怒,正要亲自上前来抓,那八哥却飞出了大门,逃逸无踪。

     那都统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正要转头,那八哥鸟又偷偷探头进来,补上了一句:“贼厮鸟。

    ” 霎时之间,堂内再次爆出了打雷似的笑声,人人擂胸顿地,连宋公迈这等正经人物,也不禁感到莞尔。

     “静静!大家先静静!让几位大人把话说完!”堂前站出了一位魁梧和尚,却是方今少林“真玄如识”四大金刚之一,法号叫作“灵识”的。

    他运起了内力,盼能压下众人喧闹的势头,可场中满是武林豪杰,内力深厚者自也不乏其人,一时间笑骂喧哗,肆无忌惮,不少人更把灵识的祖宗也牵扯上了。

     “阿弥陀佛……”轻轻的佛号声,从满堂争执吵闹中穿了过去,这声音并不响,可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心下一凛,自知有绝世高手来了,转头急看,只见灵识身边站了一位瘦弱老僧,貌不惊人,却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慈悲金刚”灵音大师。

     看灵音好深的功力,稍稍开口说话,便把全场叫骂盖了过去,吕应裳等人一旁听着,各自暗赞在心。

    众家好汉更是安安静静,再无一句妄言,足见灵音望重武林,实非常比。

     灵音压住了场面,少林僧中立时走出一人,却是方从荆州战场归来的“灵玄大师”。

    听他朗然道:“这位洪捕头,究竟朝廷要抓什么人?你可否把话说清楚些?这般没头没脸,没名没姓的,却要我等如何找人?” 少林领袖群雄,这番话一出,登时博得满堂彩。

    自来通缉逃犯,榜上必然书写姓名,绘画五官特征,有时更会标示籍贯爵里、身材高矮,哪有这般画顶斗笠,把面貌遮掩的?众人纷纷附和声援:“是啊!这般藏头露尾的,却要咱们抓谁?莫非要抓你洪捕头的亲爹不成?”、“抓他亲爹?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抓我?”、“这姓洪的老娘给你搞大了肚子!咱们不抓你抓谁?” 众人大半夜的给朝廷召来,早已一肚子火,此时便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只听堂上高手频频叫骂,各运神功怒吼,有的乱捶桌椅,有的奋力拍墙,只震得公堂喀喀作响。

    那洪捕头更加怕了,颤声道:“诸位朋友,非是小人有意戏耍诸位,实是逃犯的打扮真是如此,各位若能依此查访,必能有所斩获……” 灵玄蹙眉到:“也罢。

    只是这人姓什么、叫什么,您总可以说吧?”洪捕头回头朝旗手卫都统望去,待见他频频摇头,便赔罪道:“对不起各位,那人姓名是机密,暂且说不得……” “放屁!”说话间不知是谁扔出了一顶大氅,便朝捕头的顶门飞落。

    洪铭卫吃了一惊,待要闪躲,奈何对方的暗器手法其准无比,竟已算准了他的去路,竟将他的脑袋罩住了。

     “哈哈!抓到人啦!”眼看洪捕头戴了顶斗笠,模样与逃犯十分相似,众高手哈哈大笑,正要一轰而散,却听拐杖声响,官差里转出了一人,静声道:“诸位朋友,请你们坐下。

    ” 众人毫不理睬,正要朝大门奔去,却听那人道:“在下兵部尚书马人杰,有几句话与众位说。

    ” 听得兵部尚书在此,众杰心下一凛,纷纷回头来看,只见堂上多了名男子,身着官袍,手持拐杖,果然便是方今兵部第一把交椅,尚书马人杰到来。

     那马人杰年岁也不怎么老,约莫四十三四,手上却拿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

    三棍杰低声问起吕应裳:“若林,他的腿怎么了?”吕应裳低声道:“给廷杖打的。

    ” 三棍杰啊了一声,瞬时之间,大堂里一传十,十传百,竟已鸦雀无声。

     朝廷第一难坐的位子,便是这个兵部大臣。

    正统朝历经十年,自首任尚书顾嗣源撞死狱中以来,历经殷文和、万吉祥、祝国元等六位大臣,诸人匆匆上任,草草下台,无人能熬到第三年上,唯有马人杰撑了下来了,此人在位五年,长立不倒,堪称本朝第一异数。

     马人杰是个硬骨头的人,他曾触怒正统皇帝,硬撑四十刑杖而不死,赢得天下敬重。

    此时亲自出面,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便连几个最不识相的也给扯住了袖子,要他们稍安勿躁。

     万籁俱寂中,拐杖一沉一沉,主人也是一拐一拐,慢慢行到堂上。

    一旁官差奉来了圆凳,正要服侍入座,却听马人杰道:“把这劳什子拿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讲究礼数。

    ” 说着把拐杖交给了随从,提起官袍,摇摇晃晃的坐到了地下。

     兵部尚书何等身份,一旦降尊纡贵,席地而坐,全场那里还有架子?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众高手纷纷解开兵刃,就地坐下。

    眼看马人杰出来了,高天威自高身份,便咳了一声,道:“马老弟,究竟朝廷有何大事,您可以说了吗?” 众高手苦熬整夜,等的便是这句话,一时人人安静,个个无声。

    马人杰叹了口气,默然半晌,道:“诸位大侠,本官这儿有个消息奉告,请各位听了以后,莫要惊慌。

    ”话声一出,全场大惊大慌,有的满头冷汗,有的交头接耳,都在打探内情,连吕应裳这等见识阅历,却也暗暗心惊。

    料知马人杰如此慎重,必有大事奉告,怕就怕是正统皇帝龙御宾天,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

     海川子最是胆小,他吞了口唾沫,颤声道:“马大人,这……这消息是关乎于立储案的么?”马人杰轻轻一笑,道:“当然,这消息不只关乎立储案,也关乎天下每一个人……”众人屏气凝神,正忧虑间,却听一个声音道:“贼厮鸟。

    ” 众人闻声回首,只见阮元稹满面涨红,正自瞪着肩上的八哥鸟,想来又是这鸟闯祸了。

    那马人杰修养颇佳,虽给打断了说话,却也没暴跳如雷,只转过身来,微笑道:“这鸟儿好生聪明,可是阁下饲养的么?”那八哥鸟什么时候不飞回来,却选在此时胡闹。

    阮元稹脸红过耳,忙道:“对不住,这……这贼厮鸟口无遮拦,时常胡说八道,马尚书您大人大量,莫要与之计较。

    ” 那鸟好似听得人话,一听“口无遮拦”四字,立时夹七夹八,没口子的操爹干娘,说话十分难听。

    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从怀里取出了点心,喂着那八哥鸟吃了。

    马人杰静静瞧着,忽道:“你喂它吃些什么?可否让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违逆,忙取了一只出来,恭恭敬敬的送了过去。

    马人杰低头来看,却见手中躺着一只干虫,便道:“这是蚂蚱?对么?”阮元稹干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蚂蚱,这玩意儿不只贼厮鸟嘴馋,连小人也爱吃哪。

    ” 说着抛了两只入口,痛快大嚼起来。

     这蚂蚱是山东话,此物于闽粤土语中称作“草螟”,官话里则称之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鲜菜里有“飞虾”美称,无怪这八哥鸟如此嘴馋了。

    眼看一人一鸟大快朵颐,马人杰望着掌中的虫尸,忽道:“这位大侠,听我一次劝,以后别吃这玩意儿,免招灾祸。

    ” 听得“灾祸”二字,全场都觉愕然。

    看这蚱蜢无臭无毒,食之无害,从来都是乡间佳肴……却为何要忌口?阮元稹赔笑道:“大人误会了,这虫子没有毒的,我吃这蚂蚱几十年了,越吃越带劲,有啥灾祸?”说着又抛了一把入嘴,咬得满口油汁。

    不忘送来满满一把虫尸,笑道:“大人试试吧,好吃得很。

    ” 众人在一旁听着,均知马人杰养尊处优,自是嫌弃虫儿肮脏,这才不敢来嚼。

    满场哈哈笑声中,那马人杰却是殊无笑意,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本官出身庄稼,炸毒蝎、吞蚯蚓、嚼蜂蛹,无所不吃,不过我这辈子出来不碰蚱蜢,你晓得为什么?” 阮元稹讶道:“为什么?”马人杰叹道:“蚱蜢会报仇。

    ” 听得此言,众人全都笑了起来,三棍杰一旁听着,却各有不耐之意,吕应裳是个晓事的,附耳过去,轻声道:“马人杰不普通人,他说话是有深意的。

    ” “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这便是正统朝民间俗谚,转说朝廷阁臣昏庸朽迈,难堪大用。

    只是在这群无能老叟之中,仍有两个少壮精明的,一个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另一位就是面前的“马人杰”。

    此人正统二年同进士出身,历任开阳知县、大同知府、调转户部主事,资历之齐整,可说正统复辟以来所仅见,此际话中有话,想必是借题发挥,另有深意。

     吕应裳等人窃窃私语,其余众人听得蚱蜢有报仇之说,却不由笑了出来。

    看这蚱蜢本是食草小虫,性子大大不同于“虫虎”蟋蟀,既温驯、复食草,专为群虫果腹,如此羊儿般温柔之物,却能报什么仇?阮元稹干笑道:“大人,你……你这是说笑吧?这蚱蜢又不是蝎子虎蜂,连螯人都的刺儿也没有,却想报什么仇啊?” 马人杰叹了口气,道:“这位大侠,你少在田里做活,大概没见过蚱蜢起飞吧?” 小蚱蜢,跳得高,摔在地下起个包。

    这蚱蜢专爱在地下蹦跳,却没有听过能腾空飞行的。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阮元稹也是满心疑虑,皱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说什么?” 马人杰轻轻得道:“这蚱蜢与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独来独往,专在草里跳,可你要闲来无事,到草里踩死它几只,剩下来的便会开始哭了……”阮元稹以为他有意说笑,不由哈哈笑,凑趣道:“虫子还能哭啊?那我多踩死个两只,他们就会笑了?” 马人杰摇头道:“笑是不会的,逃命倒是会的。

    这些虫儿原本独来独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们便会聚集一块,相依相偎,倾诉心中苦,这时候,它们就不再哭了,它们会开始变了,不只颜色由青转黄,渐渐加深,连形状也跟着不同了,待得脱壳而出的那一天,它们全数头顶大皇冠,长了两只怒眼,连翅膀也长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连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儿么?”全场哄堂大笑中,只听马人杰叹了口气,道:“说是蜂儿,那也差相仿佛吧。

    这时候的蚱蜢不只能飞,连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间不再独居,不再独往,反而紧紧相偎,万众一心,便如蜂儿随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众人笑得更凶了。

    阮元稹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问道:“大人,您到底说真说假?世上真有这种东西么?” 马人杰叹道:“当然有,不然你以为蝗虫是打哪来的?” 听得此言,众人不禁“啊”了一声,方才听懂了道理。

     头带皇冠,身呈褐黄,这便是遮天蔽日、吃尽十余省庄稼的亿万大蝗虫。

    每逢天干物燥、民不聊生之时,便有蝗虫聚集起飞,数量之大,几可横扫中原千余里,只没想如此慑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蜕变而成,倒真让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为何来提这事?莫非……莫非要闹蝗灾了?”满场惊疑声中,马人杰招来了一名随人,附耳说了几句话。

    听得“啪啪”几声击掌,全场数十名众官差尽数上前,便朝人群里发散纸张。

    听得洪捕头朗声道:“诸位大侠听了,大约一个月前,陕西平阳府来了一批乞丐,为数约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闹,便给官府拘留下来,咱们现下发散的图纸,绘的便是这批人的形貌。

    ” 众人闷闷听着,看这乞丐遍地都是,单是东直门一地,就不知有几百人,却不知朝廷何以大惊小怪?吕应裳默默坐着,便从三棍杰手上接下文状,低头细看,只见纸上绘影图形,画了个披头散发的乞儿,看那赤脚无鞋,肚腹凸起的模样,赫然便是一只大肚饿鬼! 全场烘烘扰响,人人惊疑不定,阮元稹开声道:“等等,这些人……这些人该不会是打西北来的吧?”洪捕头咳了一声,待见马人杰点头允可,方才道:“没错!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来!他们翻山越岭,成群结队,每队多大上千人,少则百来人,队伍先是在平阳现身,其后十五天,山西沁州、泽州、河南卫辉、彭德、怀庆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踪迹。

    ” 情势急转直下,众人本还有笑闹的,便都静了下来。

    众人抬头来看地理图,但见图上密密麻麻,非只“平阳”、“泽州”等地作了标记,其余各处亦是布满红点,望之如同点点鲜血,狰狞可怖。

    一时之间,众高手内心大感不安,只见宋公迈、高天威面色铁青,元易、海川子交头接耳。

    吕应裳则是呼吸加促,只觉此兆大为不祥。

     西北灾荒频生,战火不断,灾民为求一家温饱,经常冒险穿越战地,东进各省乞食,此事其实并不罕见,只是如此成群结队而来,却还是首次听闻。

    听那洪捕头朗声又道:“这些人沿着荒山野岭而来,一路来到陕西、河南各县城。

    各地官府见他们人数众多,抓不胜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层层上报,询问户部该如何处置。

    ” 灵音大师静默无声,听到此处,忽而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朝廷怎么处置他们?” 马人杰轻声道:“没有处置,各地官府循着惯例,下令将他们逐出省境,遣返本籍。

    ” 遣返本籍的意思,便是扔回西北战场,不许东渡太平乐土。

    想起灾民的难处,众高手咳嗽的咳嗽,转头的转头,吕应裳则是伸手抚面,无言无语。

    满场寂静中,忽听一人道:“朝廷仁厚了。

    ”全场回首去望,只见说话之人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赫然便是武当高足郁丹枫。

    马人杰虽不识得此人来历,见他形貌不凡,却也不敢小觑,当即拱手道:“少侠有何高见?”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郁丹枫资历虽浅,却有大将之风,眼见全场数百双眼盯着自己,亦是面无惧色,朗声道:“西北怒苍,称乱已久!群贼之所以剿灭不尽,所恃者其实便是这些灾民。

    这些人俯首为良民,转身为怒匪,朝廷若要放他们回去,不啻为放虎归山,实乃是妇人之仁也!” 此话掷地有声,语意铿锵,只听得吕应裳垂首难安,众高手仰首屏息,马人杰深深叹了口气,道:“那照少侠的意思,朝廷该如何做?”郁丹枫森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给元易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

    郁丹枫满面不豫,想说不能,偏又不吐不快,正烦恼间,却听一人笑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杀啊。

    ” 听得此言,众人脸色大变,急忙转头来看,只见来人手摇折扇,满面轻松闲适,却是河南府的“伏牛圣手”西门嵩。

    马人杰哦了一声,道:“杀?你要杀谁呢?”西门嵩笑道:“马大人不是明知故问么?这批灾民长年受怒匪熏陶,早视朝廷为大敌,憎恨之心,由来已久,如此不服管束之人,何不早日杀却,永除后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听得一声佛号,少林高僧中转出了一人,正是灵玄,只见他合十道:“众位施主,此事万万不可,咱们是人,灾民也是人,岂能无端杀却?” 众宾客大半是侠义中人,纷纷高声叫好,那西门嵩便也从善如流,嘻嘻笑道:“大师此言有理!阿,看您这副好心肠,想来是要普度众生吧?我看不如这样,在下明日便上西北帮您吆喝去,就说你们少林寺要广开大门,接济天下灾民,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灾民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数之不清的亿万众生,倘使冲上了少室山,怕连寺庙都要给压垮了。

    听得此言,灵玄自是面色大变。

    西门嵩嘿嘿笑道:“怎么?不肯了吗?”说到此处,忽地双眼圆睁,破口大骂,“不肯那就少来装慈悲!假惺惺!嫌我胡乱杀人了吧?看看你自己,满口慈悲佛法,镇日说要度化苍生,结果度化了谁?还不是度化了你自己!少林群秃,一个个道貌岸然……吃的油光满面,比我还胖个几分,都给我滚了!” 这灵玄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听得对方言之成理,竟未反唇相讥,反而还低下头去,露出愧疚之色。

    一旁灵音更是低声念佛,无言以对。

    西门嵩哈哈大笑,颇见得意,又道:“马大人,别理这帮伪君子了,倒是后来呢?地方县官可有下令开杀了?” “当然,……”马人杰像是给说服了,低声道:“这批灾民在省境内又偷又抢,闹得治下县官们当然也不会客气。

    下手轻的以威武棍伺候,下手重的调出团练,一个一个杀,一群一群杀……不只沁州、泽州,十几处县官都开杀了……”西门嵩狞笑道:“没错,遣送回籍太麻烦了,一刀下去,干净利落,那才叫永绝后患。

    那现下灾民呢?可曾给杀干净了么?” “那倒没有……”马尚书摇头叹息:“这些人好胆小,才杀了一个,他们就哭了,杀了两个,他们就全数逃了……”西门嵩皱眉道:“逃了?他们还能逃到哪儿?” 马人杰缓缓回望,手指后转,定在照壁上地图上的一处地方,众人仰头急看,不觉啊了一声,齐声道:“霸州?” “是,就是霸州。

    ” 马人杰叹道:“县官们下手越残忍,他们聚合的越快,……本还有迟疑幻想的,慢慢的也都懂了。

    在天下人眼中,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人,这世上根本没人理会他们,也没人会施舍他们,他们唯一的依靠,便是彼此。

    他们一个又一个逃到了霸州,在那儿……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哭诉着彼此的遭遇……慢慢的,他们的心思转了,神色也变了,最后……他们不再哭了,反而都笑了……” 西门嵩颤声道:“笑了?他们……他们笑什么?”马人杰轻轻得道:“反了,所以都笑了。

    他们在霸州发现了一件事,原来他们人数之多,比朝廷官差还多,势力之大,比朝廷兵马更大……只要能紧紧团结在一块儿,天下便再也无人能为难他们!欺侮他们!践踏他们!现下他们已然聚合为举世间第一大势力,全面反扑而来!” 啊啊啊!众高手大吃一惊,全数跳了起来,但见吕应裳面色剧变,元易强作镇定,郁丹枫则是仰面望天,只听西门嵩急忙问道:“那……那朝廷呢?没调兵马过去镇压么?”马人杰原本甚是激动,听得此言,便又静默下来,道:“三天前勤王军接获消息,已然整队进发,开往霸州。

    ” 听得勤王军开拔出征,众人稍觉心安,低声问道:“乱事敉平了么?” “午夜时分……保定城传来急报!”一名兵部文员手握战报,上前朗读:“勤王军全线失守,已朝京师方位败退!预定天亮之前,千万饿鬼便会包围北京!” “我的妈呀!”全场高手大惊失色,一齐向后退开,一时间到处都是牙关颤抖之声,人人都在呼吸吐纳,都想藉着内功镇定自己,却无法压住骨头里的那股寒意。

     蚱蜢一旦变化为蝗虫,其势至大,岂止鲤鱼越龙门而已?纵使满天神佛降临,怕也难以尽挡,想起西北民变频传,人人惊慌失措。

    西门嵩颤声道:“马大人,你今夜召集我等,究竟是想……” “蝗虫起飞之前,必有一只向导离众高飞!”马人杰抱住随琥,奋然起身,他手指点上通缉榜文,咬牙道:“只消这只向导一死,剩下的没人带领,不知天南地北,不知天高地厚,纵使数目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岂足为患?” 众人呆呆听着,浑不知“向导”二字所指为何,一旁旗手卫都统立时上前,厉声道:“各位听了,今夜朝廷召集汝等,便是为扑杀这只向导而来!此人是钦命要犯,业已逃脱十二年!列位一会儿见了有戴斗笠的、戴大氅的,务必将之拦下,详查来人是否有此二处异状……”说着提起朱砂笔,转向墙上的三张通缉榜,自朝逃犯图影写了几笔,只见那斗笠上赫然多了一个“罪”字,一旁洪捕头也给斗笠人形添上了两只手,另画了右脚,却迟迟不给左脚。

     跛者!瞬息之间,全场哗然,只见海川子苦笑,三棍杰傻笑,吕应裳干笑,都知一条老命要断送在此了。

     “侠客们,为国为民的时刻到了!”众法司差人齐声呐喊:“无论谁能除掉此人,官封千户,赏银万两,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请诸位大侠以天下万民为念!务必诛杀此贼!” 满场高手都呆了,看蝗虫群飞越关山万里,原来靠的便是这只“向导”。

    也难怪之前官差打死也不说此人的名号,若是口风一漏,全场逃的逃,跑的跑,哪还留得住人? 全场官差士气沸腾,洪捕头更在那儿大声喝令:“诸位英豪!红螺寺传来消息,已有百姓目击此人现身……为求搜出他的行踪,咱们一会儿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北向南,第二路由南向北,搜查全北京……路上若遇可疑人物,便以烟火为号……” 正说得兴高采烈,却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断喝:“且慢!” 洪捕头凝目去看,却见说话之人满头白发,体魄长大,宛如鹤立鸡群,却是宋公迈出头来了。

    听他朗声道:“马大人,你想调派我等追捕逃犯,老夫任凭差遣,绝无一字怨言。

    只是老夫想问你一句,您今晚动手前,可曾知会了伍大都督?” 伍定远的名号一出,众侠客士气大振:“是啊!马大人,伍爵爷人呢?他今晚会过来么?” 马人杰摇头道:“对不住了,伍爵爷不在北京。

    ” 众人啊了一声,全都愣住了,宋公迈皱眉道:“他……他去了哪儿?”马人杰把手指往军机图上一指,定在了一处地方,众人错愕道:“他……他也去了霸州?” 图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点,已将霸州一地染为血红,马人杰不必多加一字解说,却等于说尽了千言万语。

    良久良久,听他轻轻问道:“诸位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呆了,高天威也怕了起来,颤声道:“等等,伍老弟走了,那……那内阁诸臣呢?你……你要搜索全京,应该向上头禀报一声吧?” “上头?”马人杰听得说话,却已笑了起来,反问道:“上头?什么上头?”高天威有些慌了,忙道:“首辅大学士啊,东厂总管啊……这些人官职都比你大,你……你都不必知会他们么?” 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还未曾入阁,朝廷里排在他头上的至少还有七八个,他笑了笑,随手招来一名随从,问道:“咱们的首辅大人呢?今晚会过来么?”那随从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职虽已入府通报,却还是唤他不醒。

    ” 马人杰点了点头,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胧,那东厂总管呢?他老人家现在何处?”那随从道:“东厂房总管今夜忽离红螺寺,无人知其去向。

    ” 马人杰笑了一笑,随即目光转向,凝视着吕应裳,道:“吕大人,国丈他老人家呢?这会儿不会还醒着吧?”吕应裳咳了一声,道:“马大人玩笑了,国丈多大年纪?此时早已睡下了,若没天大的事情,大人还是别惊动他。

    ” 伍定远、何荣、房万年、琼武川,人人都数过了,却没一个管用。

    马人杰不置可否,他转过身来,瞥了宋公迈一眼,淡然道:“众位前辈,咱们上头还有谁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声?”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首辅醉酒、都督出城、连紫云轩的老国丈也不克前来,他这个兵部尚书不挑起重担,朝廷里谁来主持大计?宋公迈情知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回话,忽见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来。

     来人手提九环刀,身穿北直隶衙门的服侍,却是一名官差。

    宋公迈微微一凛,凝眸回望,那官差却急忙低下来头,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愿意与自己目光相对。

     宋公迈咦了一声,道:“等等,你的模样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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