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宇宙之宁(2/3)
沌虚空的内心,忽然闯进了浩浩荡荡的白月光,忘记了防御。
叶鲤宁没察觉什么,来到离窗最近的案板前,单手解开衬衣顶端的两粒扣子,露出颈内一小片和衣色同样白净的皮肤。
然后是挽衣袖,一道,两道,三道。
如此无聊的事,他做得极其认真,末了拿了块浅色画粉,俯下身开始熟练地打纸样。
倪年掩在廊下,呼吸都不敢,只有思维发散得厉害。
笑比河清的叶鲤宁,多半时间给人一种古刹山岚绕的孤高感。
但那日科普讲堂上的男人,偏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热量。
他不是隐于市井的衣匠,而是天文领域的学者,他授业解惑,也循循善诱,会多角度地引导下一代去探索发现这个壁垒重重,却充满了谜思和前沿科技的庞然世界。
他说人类的DNA里,本就藏有向往宇宙的片段。
这样的人眼下做起裁缝行当,居然毫无违和感……
“嗯?这不是倪年吗?来了不进屋凉快,光站外面喂蚊子呢。
”
陈政从偏房出来,笑眯眯的,倪年却被结结实实吓得一哆嗦。
来不及躲闪,窗内的叶鲤宁已倏然抬头,眉下目光如一张绵密的网,就这样困住了她。
“凉枣茶,去去热。
”
“谢谢。
”
刚才陈政回房换了身衣服,开门便逮见倪年杵在廊下“偷窥”。
屋里只有叶鲤宁在,仔细回味回味,陈政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倪年压低脑袋顾自喝茶,生怕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发问她。
铺内放着京戏,唱到“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灿星戴斜月巡查宫墙”,她终于觉得耳熟,连忙率先找话说:“这是《十老安刘》中的那段《监酒令》吗?”
“你听戏啊?”陈政有些惊讶。
“我父亲是戏曲迷,可能从前听到他唱过。
”
“巧了,我太爷爷生前也是这街坊四邻里出了名的票友。
小时候勒令我们随他学艺,戏曲、裁缝二选一。
我和老叶选了裁缝,阿勒那个泼猴不肯就范,硬是选了老虎机。
”
倪年被逗乐,目光不禁往一边投去,陈政看在眼里,于是微微一笑:“是吧,叶鲤宁?”
那家伙背身站着绕皮尺,只轻哼了声,显然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陈政太了解他这副样子,偏要和倪年调侃调侃:“这人搁谁跟前都羽化登仙似的,只在学生面前好相处,会平易近人得和吃错药一样。
他不是不喜欢你。
”
然而反驳来得很快:“我一直平易近人。
”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陈政那金丝眼镜边亮闪闪的,看着夜访裁缝铺的女客人,乖觉地不问来意,转身从挂满衣物的高架上取下一件来。
旗袍已经制好了头版,本想这两天就喊她们过来试衣的。
“今晚既然‘路过’,倪年你不如先穿上试试。
”
当初陈政根据她的肤色、体型建议了款式、面料,既能和新娘礼服搭衬,又不会喧宾夺主。
她换衣出来,两个男人并排倚在案台边说话,是叶鲤宁先抬的眸,而倪年正粉面低垂,抚着斜襟上的琵琶盘扣,稍稍有些拘谨:“好像还挺合身的。
”
“我看看。
”陈政走过去,仔细问了穿着感受,肩背、腰腹等部位都还需要不同程度的修正尺度。
叶鲤宁没有插手的想法,端起搁在案板上的杯子,一口一口地抿。
他有数字记忆方面的超常天赋,他不否认。
幼年时能独坐院中,花半天时间将圆周率不间断、无差错地背诵至万位,每当陈政酸他有何意义,叶鲤宁脸上就两个字--显摆。
眼前倪年这样试衣出来,年轻女性的玲珑身躯包裹在意韵别致的旗袍里,肤白貌美,体态曲线毕露,像朵散发幽香的广玉兰。
只原地立着,却像触动了哪个开关,于是那些关于她身体秘密的数字,就这样在他男性本能的意识里贸然觉醒。
已经解了衬衣的两粒扣,叶鲤宁竟还觉得闷。
视线从那纤细莹白的胳膊上收束,他继续喝,凉爽的枣红色茶水,原来这么解渴。
“接下去大约还得试两回,等这次的版型修整好了,再联络。
”
“嗯好,麻烦你们。
”
陈政将两人送到门口,倪年见他似乎还有话要和叶鲤宁说,便道个别,单独先往胡同弯儿里去了。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陈老板搭住冷男好友的半边肩,笑意忽然浓得有些瘆人。
然后两个知根知底的男人颇有默契地缄默着,叶鲤宁见倪年越走越远,终于侧头问:“你想说什么?”
“你脸红了。
”
檐下高挂着一对孪生灯笼,光泽艳艳,惹得周遭满地红。
叶鲤宁撩走陈政的胳膊,若无其事:“因为灯吧。
”
“因为她。
”
正常情况下,倪年认为走到街口告个别,他们就各自回家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只吃了几个寿司的胃会咕咕咕地叫嚣,被一路相随的叶鲤宁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跟着他越过华灯交映的大马路,又绕绕弯弯拐进胡同深处,最后在一家壮族人开的菜馆子落脚。
这家馆子的柳州螺蛳粉做得相当地道,叶鲤宁和天文台里的广西同事来过几次,倪年表示吃得惯后,他便领她过来这里吃消夜。
店内到处飘着一股酸笋味,他们一人要了一碗,螺蛳汤头浓郁,白嫩软韧的米粉蜷在红彤彤的辣椒油下,味道麻而不燥,拌好那七八种辅料,吃得人想大呼酸爽。
倪年蛮意外的,叶鲤宁这人看着不咸不淡,居然还挺能吃辣,在这样拥挤嘈杂的地方,他像个从空间站偷偷溜回地球打牙祭的宇航员。
吃饱喝足,筷子一搁,趁未被发觉之前猫回太空继续做实验。
“那天你怎么会在外面?”叶鲤宁倒了杯水推给她。
倪年嚼着炸花生,暗中庆幸他对自己今晚的奇葩行径并不过心,仅仅好奇之前那件事。
“我弟弟在听你的科普报告,我只是过去给他送东西。
”
“你弟弟学天体物理?”
“生物科学。
”倪年挑起几缕米粉晾在筷子尖,“不过那天听完讲座,他好像对此有了不少兴趣呢,昨天还感慨也许宇宙文明的中心正在进行成百上千万个星系间的交流、贸易,甚至是战争,而银河系可能只是被宇宙正统文明所忽略的边缘角落什么的……”
叶鲤宁扬扬唇角,非常细微的一下,却像大雪初霁。
倪年不敢置信般眨眼,什么情况,传说中的石头开花,千年一遇?
还没将这昙花一现般的微笑消化完呢,他掌心向上摊开右手,她尝试着意会,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放上去。
叶鲤宁在备忘录中打了一些字,还回时说:“这几个网站和应用程序还不错,能搜索太空的各种奇观、银河中心的超级黑洞,还有海量的恒星、中子星、双星多星系统等等,适合天文爱好者们入门。
”
倪年好像突然就领教了陈政那话的意思--他在学生面前会平易近人得像吃错药一样。
倪年忍俊不禁,瞬间觉得叶副研究员身后应该拉道横幅,上书使命类口号--提高全民科学素养,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她窃笑的样子又轻又快,唇色吃得娇艳欲滴,烈如香山红叶。
一瞬间的空白里,叶鲤宁居然开始想念陈家铺子降温解燥的凉枣茶,和院门外掩人窘涩的红灯笼。
“咳。
”他仿佛自若,“怎么了?”
“没有啦。
”她摆摆手,当然不能实话告诉他“我觉得你这样蛮可爱的”。
叶鲤宁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调开,转而看向她后方高架上的电视机。
老板翻了一轮频道,没挑中喜欢的,最后停在正播放普法系列片的地方台,栏目侧边打着一列字--云南边境缉毒实录。
“一项危险的职业。
”叶鲤宁看得挺认真的。
倪年闻言望向电视架。
镜头里是庄严肃穆的殡仪馆,奏着哀乐,花圈挽联,四五幅黑白遗像上方,挂着“缉毒英雄浩气长存”的字眼。
每个字一时间仿佛都大到能撑破眼眶。
“对啊,挺危险的。
”
她应了句,回过身来继续埋头吃粉。
谁知极具侵略性的辣子味猛地冲进气管,叫人三两下就呛出了泪花。
叶鲤宁帮忙递来纸巾:“没问题?”
“没事没事,被辣到了而已。
”倪年笑笑,边擦眼睛边喝水。
后来几天,因为同事请假调班的关系,倪年连续上了两个大夜班。
一位由她负责病房的高龄产妇,是昨晚九点左右被推进产房的,但由于宫缩乏力和轻度的头盆不称,整个产程十分不顺利。
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终于用产钳助产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推回病房时产妇已筋疲力尽,那模样仍让习以为常的倪年心口泛酸,与产房方面做好交接,便替她仔细护理伤口,轻声细语安抚着。
白班人员按时到岗后,倪年回家补眠。
原本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头一松,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太阳已偏过正午,躺床上看了会儿已读半本的推理小说,电脑上就亮起了司徒今发来的视频通话邀请。
一阵子没照面而已,大拿又把头发折腾成了靛色。
当然了,只要乐意,司徒今这人完全有魄力将脑袋挑染成一盒四十八色的蜡笔。
9?上所有商品义卖所得的钱,每月都是按比例捐给北京一家儿童福利机构的。
这个月的公益款项已经算清,伍月临时被boss派往珠三角出差,倪年打算周末自个儿去一趟。
几天前收到了司徒今从瑞士寄来的包裹,满满一大箱画册、画具,倪年蹲在敞开的纸箱边摸下巴,啧,当初声称只做甩手掌柜的人是谁?后来动不动往国内送温暖的人又是谁?
“上回陈勒说不少买家想加入团队做志愿者,我琢磨着行。
有硬货的加盟进来丰富站内商品,除此之外,每个月去福利院的义工水平也能提升,免得你和伍月两个人黔驴技穷,不是串珠子就是刻橡皮章。
”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吐槽,倪年反击:“然而我明明还秀过小提琴。
”
“是是是,伍月还摆过千手观音。
”
“……”
“总之有意入伙的我去谈,北京的活儿你俩看着办。
”
教主如是说,左右护法自然领命。
视频完毕,倪年在微信上找伍月,大约正忙,并没有立刻回复。
她打开朋友圈,轻轻一拉,有条一分钟前刚更新的照片贴在顶端,发布者是--叶鲤宁。
日晕,环地平弧。
#北京天象记录#
倪年点了个赞。
自螺蛳粉之夜交换了微信号,他俩现在已经成了活脱脱的“点赞之交”。
叶鲤宁的朋友圈简直就是个私人科普订阅号,隔三岔五分享或发表一些科研动态和天文知识。
除此之外,就是记录天象,上传摄影。
……
十二月,北京延庆县柳沟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