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浮生六记(3/3)
地抿抿嘴:“我以为姐姐和你有话要说,所以就在这儿稍微待会儿。
”
他把住她的腰,帮着转了个身,在那面露忐忑的脸颊上掐了掐:“你这表情,像极了小雷等我改学年论文时候的样子。
”
一个导师拉自己的学生躺枪是什么心态?
“我有表现得差强人意的地方吗?”
“没有,教科书式的满分表现,别愁着脸。
”叶鲤宁伏低额头,不偏不倚地与她相贴,仿佛他的赞美永不足够,“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
有时候,一句话就是一颗种子,一瞬间在心坎上发一丛芽。
而有些人的笃切呵护,就是要让你深信自己的身体里,能够长出一株参天大树。
她拿指尖摸摸他写有情绪的唇角:“那你为什么愁着脸?”
叶鲤宁退开一些距离,想着有些事情不管简单还是复杂,或许他都该尽早同她说明。
“倪年,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提过,我母亲她是泉--”
来电宛如一把锋利的铡刀,咣当一声斩断了即将展开的话题端绪。
叶鲤宁拿出手机,“管泽怡”三个字跳进两人眼底,像在各自的视网膜上唰地抹了一片强力胶。
倪年侧过身,重新打开明细簿一目三行:“接吧。
”
布仓四下清静,话筒里冲出女人紧急的求助声,突兀得让他们头皮一紧。
叶鲤宁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冷静地劝她保持镇定,可惜效果甚微。
直到挂线,整间屋子似乎还充斥着一股子焦虑。
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倪年问。
他拧了拧眉心,没答,迅速翻出微信查收几张图像。
拍摄人是管泽怡,图中的男子戴着顶藏青色的棒球帽,面目了然。
“他是……”
“Michael。
”他说了个名字,又当即意识到倪年并不认识,“管泽怡的前夫,一个美籍华裔。
”
怪不得管泽怡生产住院期间,未曾见过类似伴侣的男性出现。
倪年想起刚才女方在电话里情绪失控,像是对此人十分抵触。
“这人怎么了?他们的婚姻关系很差吗?”
叶鲤宁收起手机,在她充满隐忧的注视下,终是点了点头:“很差,那个男人有严重的家庭暴力倾向。
”
管泽怡和她的前夫Michael相识于一次朋友聚会,彼此互生好感,没多久便双双坠入了爱河。
Michael在一家知名的艺术品投资基金会担任要职,高大英俊,家世优良,是典型的社会精英阶层,各方面都十分符合管泽怡的择偶标准,两人在感情持续升温阶段选择了闪婚。
结婚初年,他们有过一段和谐快乐的生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激情的淡退,夫妻间陷入了频繁的猜忌、指责和争吵。
尽管婚姻出现危机,但双方依然还存有感情,只是当丈夫在多次失控中对自己动粗后,管泽怡感受到了恐惧。
美国司法对家庭暴力的处罚程度比盗窃还严重,来自丈夫家族的施压曾令管泽怡一度深陷被动,她也是在那段时期查出了身孕。
最终她松口放弃控告丈夫的暴力行为,前提是要协议离婚。
这一条件起初遭到了Michael的坚决反对,直到管泽怡提请诉讼程序前夕,双方才终于达成了一致协商。
而当时管泽怡找过的律师,正是拜托身在中国的前男友--叶鲤宁帮忙介绍的。
时至今日,这个属性恶劣的前夫,居然大老远找到了国内。
据管泽怡在电话中所讲,Michael已经暗地跟随自己多日。
今天在宣武门附近的星巴克正面相遇,因拒绝了对方要见女儿以及复婚的要求,两人产生了争执。
那段不堪回首的失败婚姻,一直是管泽怡胸口的一根刺。
除了叶鲤宁,包括父母在内的亲朋好友,都不知他们离婚的真正内幕。
所以当车子在住宅区门口停稳时,正要解开安全带的倪年动作一滞,权衡形势,放弃了和叶鲤宁一起出现的念头:“我在车里等你,就不上去了,记得劝她不要瞒着家人。
”
“好。
”他体会到她的用意,俯身过来将人搂进怀里抱了抱,承诺着,“我很快回来。
”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很快回来,她就觉得他会很快回来。
单独坐着始终有些清静,倪年往包里翻出耳机,一辆送客到达的的士停在了后视镜里。
她解着缠绕成团的耳机线,在那位人高马大的乘客经过车窗时,才抬头瞥了一眼。
对方快步进入了小区。
耳内唱了半首粤语歌,车外不知何时乍起了阵风,刮得远近树木枝叶飘摇,仿佛群魔乱舞。
倪年降下一掌宽车窗,就在风势吹乱额际碎发的瞬间,大脑无征兆地踩住了某个节点,她骤然惊觉--
刚才那个乘客,似乎戴着顶藏青色棒球帽。
倪年心头猛地一沉,整个人像被狂风抽到了半空。
她做出了眼下最快的反应。
可惜叶鲤宁丢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和管泽怡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扯断了那根切忌多虑的稻草。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倪年拉开车锁就冲了出去。
仅拜访过一次的那栋楼,被记忆淡忘的方位在脑中死灰复燃,烧得脚踩平底鞋的女人狂奔不殆。
倪年白着张脸站在通往十一层的电梯里,密闭空间包围她力竭的喘气声。
她盯着跳动中的数字,短时间内设想了无数种场面--而最符合意愿的,不外乎是自己该死的直觉出错,又逢被害妄想症空前发作,就好了。
光天化日,她没道理这样忧惧的。
他会笑她吧?
倪年想着叶鲤宁离开时稳妥的样子,耐心等待梯门拉开。
然后--破空而来的凄厉嘶喝如同灌铅,让她刚升到十一楼的心转瞬坠了下去。
“把门打开!你们谁把门打开!Michael!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情绪!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不要拉无辜的人进来,这件事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你不要伤害他!”管泽怡赤脚待在门口,边上掉着顶藏青色棒球帽。
她哭着拍门,一把嗓子似要吼出血,发狠的细颈上涨着筋脉,她恨死自己了,“你不要伤害他,我求你不要伤害他……叶鲤宁,你开门啊叶鲤宁……”
整个楼道都是女人孤立无援的央求。
“Michael……你不要这样,叶鲤宁,你开开门啊……”
倪年站在原地捏着手机,在大段突如其来的空白里,拨了110报警。
门里边各种器物撞击倾倒的哐当声像场灾难,管泽怡咬着嘴唇呜咽,泪眼蒙眬间察觉到了人--节骨眼上,她也没心思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在这儿。
明知行不通,倪年上前拽住门把手,用尽力气想要拆掉它,可惜拧不动,蚍蜉撼树一样拧不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死死盯着这扇阻碍,根本不敢问当前情况已经持续了多久。
管泽怡低头捂着眼睛,喉头颤抖:“小倪……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哭没有用,请把眼泪擦了。
”
管泽怡靠墙支撑住发抖的身体,点点头。
“叶鲤宁,你出来。
”屋里头逐渐减弱的纷扰像个该来的预兆,倪年感觉自己被逼着生吞了一大口碎玻璃,划得五脏六腑深深作痛。
她握紧胸口那块翡翠,烦透了人生中这些眼睁睁的束手无策,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失去。
“叶鲤宁,你开门,或者回答我。
”
渐渐地,门那边终于变得什么动静都没有。
两个女人面如死灰,煎熬的精神对垒中,锁闩咯的一声响了。
倪年浑身一颤,下意识把管泽怡这个当事人往身后护,几步退到楼梯口附近,中途又摁了电梯键,须臾间把能做的都做了。
紧要关头,她心中猝然涌现的身影,是倪和平,是曾为她挡掉一切风雨,却早已不在了的父亲。
爸爸……倪年紧紧咬着牙根,如果下一秒要面对的是个暴徒,那么除了逃,她们别无选择。
“咳……咳咳……咳……”
几下短促的咳嗽搅破空气。
顽固反锁的门吱嘎开了,走出来的男人浑身都是搏斗过的累累痕迹。
倪年看他衣着狼狈地走向自己,胸腹上灰扑扑的鞋印,让她难受得不想说话。
他撑着流血的额骨,赶在倪年两行眼泪直刷刷掉落前,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