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合花(2)(2/3)
这话说得过了。
不知往年对账都是怎样一个章程?还望姑姑不吝赐教才是。
”
她抬手指了指厅堂左右的空室,温声道:“我这里尽有地方,就有劳司计司的姑姑们先把旧年里的账簿盘清楚了,后头的事也好处置。
”
※
乱云低垂,天色郁郁,围场边靠近宫苑的方向上间植着翠柏和梧桐,这时节柏树还有些沉沉的绿色,梧桐却早就过了落叶的季节,一点秋天没有吹尽的黄叶在风里打着旋儿,一头撞在滑动着的圆木靶子上,被这稍稍阻了一阻的工夫,就有支白羽的长杆箭穿透了风声,狠狠地钉了上来。
有侍卫策着马小跑着凑了过来。
那支箭尾翎还在嗡嗡地颤动,但那片黄叶竟没有碎,他伸出手去将它拨/弄开了,露出靶子上描漆的环心。
他高高地举起手臂,做了个“靶心”的手势,就将那木靶子提了起来,夹动马腹回到了校场的边缘。
阔大空场的这一边,马上的年轻男人已经放出了另一支箭。
那箭离了弦,他就没有再去留意它的准头,瞄准时微微眯起的眼也恢复了平常的沉静,他没有再上弦,只是用带着扳指的拇指在熟牛筋的弓弦上随意地拨了拨,就回手把它递给了跟在身后的侍卫。
天子真是武勇神异。
于存擦了把汗,双手接过那柄弓,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已经空荡荡的箭囊。
这弓是墨司的人得了旨意,完全按照皇帝的意愿打造出来的。
弓体并不算重,满弦也并不十分耗力——但也因为这些缘故,这柄弓在射程和准头上都稍稍有些欠缺。
可是刚才皇帝已经射空了一囊箭,除了前两支多少偏了一点,后头每一支都中在靶心上。
更不要说到后来用的还是动靶。
龙禁卫的武技在禁军中并不十分出色,至少以于存自己来看,他就绝没有这样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箭术。
殷长阑也并没有心血来/潮考教亲兵的意思,他练了小半日的弓,这个年轻皇帝的身体并不十分强壮,这时额上也冒了些汗。
他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正亢奋,跨在马上轻轻夹着马腹,雄骏的白马仿佛能体会主人的心情,发出了咴咴的低鸣,不停地小步跑动着。
另一个随侍的侍卫见状,看了于存一眼,见他只是低着头跟在皇帝的身边,轻轻地嗤了一声,催马前趋了几步,道:“陛下,臣听说林子里前些时候豢了新的野物,您可要去散散心?”
围场在禁宫北部,再往北就是一片山林,御兽监的人会定期投放检查过没有威胁的野物投放进来,供天子、王孙们狩猎之用。
殷长阑许久没有这样有活动开筋骨的感觉。
他不由得朗朗一笑,在马臀上轻巧地敲了一鞭,道:“走!”
什么准备都没有做,也没有带上足够多的人手,于存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好,刚要开口阻拦,又觉得有些冒失,这样片刻的工夫,君王的白马已经风一样地驰远了。
他有些焦急地随手在场边拉过了一名内侍,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跟着纵马追了上去。
——皇帝突如其来任性的结果,就是等到李盈带着大批的侍卫跟着散进林子里,循着哨音找到了前头进来的皇帝和两个龙禁卫的时候,殷长阑正背倚着一棵大树微微地喘息。
李盈顺着他脚边明晃晃的正黄色流苏穗子,看见了丢在一旁的鲨鱼皮剑鞘。
那个叫费胜的龙禁卫半边身子都糊了些血迹,一侧手臂软趴趴地吊着,瞧着是断了,垂着头不远不近地跪在皇帝的身侧,像是犯了错的模样。
倒是于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犹能有余力地扶着皇帝的身子站着。
大太监的脸都白了。
他急慌慌地道:“大家,您可还好?”
殷长阑却不像他想得惨烈,还能有些笑意,道:“朕并无碍。
”
他只是脱了力,倚着树缓了一回,就恢复了些许力气,重新直起了身。
禁卫们很快就分散开来,仔细地排查附近是不是还存在着其他的危险。
殷长阑迈动脚步,这时节林中枯枝满地,因为前些日子那场雪的缘故,踩上去有些腐朽的闷响。
他向李盈的方向露了背影,就听到大太监声音有些尖锐地道:“您受伤了,您背上在流血……”
殷长阑知道自己受了一点伤。
他马上打的江山,一向身先士卒,那些年里大大小小的伤受过不知凡几,并不大在意这回这一点,只是道:“朕知道,不打紧。
”
他走到斜对面不远处的另一棵树边上,从树干上握住了自己的剑柄,抖了抖,很用了些力气,才将佩剑从树中拔了出来。
之前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李盈顺着他的动作,才看到那柄剑是穿过了一条大蛇的七寸,才钉进了树干里的。
那蛇鳞皮雪白,眼睑血红,通身足足有成/人大/腿粗细,被殷长阑全不在意地抬脚踢开,僵直的蛇躯仆在枯枝败叶之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太监不由得紧紧地捂住了嘴,眼白一翻,悄无声息地栽倒在地上。
※
皇帝受了伤的消息并没有立刻传出去。
李盈是贸然受了一点刺激,在赶到场的太医施了针以后很快就醒转了,鞍前马后地服侍着殷长阑返回了九宸宫。
在围场中太医已经简单地替他包住了伤处,回到宫中清净的屋舍里,才重新剪开了背后的衣衫,准备上药。
那蟒蛇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出现在本该安全的宫中围场里,它本是蜷在坑洞中冬眠,出于尚不知名的缘故惊醒,才突然袭击了三人。
万幸是这条蛇虽然体型巨大,缠绞能力惊人,但冬日天寒,蛇躯也不似正常情况下的柔韧,殷长阑不慎被它尖牙在背上剖了一道,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不适,凭经验猜测它大约是一条无毒的蛇。
院正杨太医看到那条大白蛇的时候,也被结结实实地惊了一回。
他仔仔细细查看了蛇牙,面上说不出有些轻松还是凝重,道:“臣看着却有些古怪。
”
具体哪里古怪,他却没有明说,只是重新净了手,从药箱子里抽了刀出来,也没有顾及衣裳,就蹲在地上,就着手把蛇胆剖了出来。
这枚蛇胆也有些怪异,寻常的蛇胆都是腥气扑鼻的,它却又小巧,又干净,闻着并没有什么异味,鸽子卵大小的一个,被杨院正放在小碗里,交给了殷长阑:“您且吃了试试。
”
殷长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老头的表现从看见那条大白蛇以后就有些不同。
白蛇在民间传说里,一向被认为是真龙之裔,汉天子素有“斩白蛇而定天下”的传统。
殷长阑多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就接过那只碗,仰头将蛇胆一口吞了。
入口也是滑溜溜、冷冰冰的。
殷长阑倒有些走神地想着,只算他这个人,这已经是他第二回吃白蛇胆了。
想来天下的白蛇蛇胆也都是这个样儿,这一枚同两百年前的那一枚,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杨院正见他没有多问,不知道是因为对君王不疑的感念,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表情和缓了许多,叮嘱道:“陛下吃了这蛇胆,这两日倒有许多药都不便再用了,否则药性相冲,不免要在身上有些不妥。
”
殷长阑感觉到他对着自己背上的伤有些踌躇,便痛快地道:“拿酒来洗。
”
烈酒涤洗伤口固然是有善效,但那痛楚却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
杨院正陡然听他这样说,不免犹豫了一下,殷长阑本以为他要劝上两句,没想到这老头倒是很光棍,真的就喊了一声药童,从他那个百宝箱一样的药箱子里头拿了个瓶子出来。
瓶塞一拔,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盈满了屋子。
杨院正低声道:“陛下,臣得罪了。
”
一束冰冷就从创口上头蜿蜒流下,顷刻之间,那水的冰冷就变成了灼烧一样的剧痛。
殷长阑猛然握紧了膝上的衣裳,克制而难以克制地弯下了腰。
杨院正是晓得这里头有多痛的,皇帝竟然控制住了一声都没有出,是他全然没有想到的。
他眼前忽然就晃过了那条躺在地上的冰冷白蛇。
天子斩白蛇,更像是稗官野史、话本异闻,人们虽然津津乐道,但相信其中真实的却少之又少。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手势倒是十分的稳定,就在那重新露出殷/红血肉的创口上均匀地洒上了一层细白的药粉,捞起一旁的缣帛,缠缚在了受伤的皇帝身上。
杨院正告退以后,李盈才重新进了屋。
他是来禀报外头事务的处置情况:“费侍卫受了重伤,奴婢怕他身上还有别的干碍,没有教人送回家去,就暂时安置在了太医署里。
”
殷长阑颔首。
这个费胜身上确实还有些别的事,他微微敛了敛眉,说了声“你处置的对”,淡淡地道:“这几日把他的嘴和命都看好了。
不要让他乱说话,也不要让他出了事。
”
殷长阑从来到这里,虽然不像前头那个升平皇帝一样平易近人,但除了陈满的那一回,也没有发作过,这话说出来,就让李盈心中微微一悚。
他不敢抬头,应了句“是”,又听皇帝问道:“那个于存呢?”
于存并没有受伤,李盈还记得他在围场时一直在殷长阑身边护持,但皇帝受了伤,侍卫却没有受伤,李盈心中对他稍有些不满,又加上回来之后人事纷杂,于存也十分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