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3)
,却是一座小小的枫林,那些巨大的红枫,迎着阳光闪烁,如火,如霞,如落日前那一刹那时的天空。
枫林的一边临着悬崖,沿着悬崖的边缘,全牢固地筑了一排密密的栏杆,整个农庄,只有这栏杆漆着醒目的红油漆。
栏杆外面,悬崖深陡。
这栏杆显然还是新建的,狄君璞料想,这一定是梁逸舟说定了把房子租给他住之后,知道他有个六岁的小女儿,才派人修建了这排栏杆。
梁逸舟的这些地方,是颇令人感动的。
搬家是个繁重的工作,尤其对一个男人而言,事后的整理是烦人的,如果没有老姑妈,狄君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足足忙了三天,才总算忙完了。
这天黄昏,狄君璞才算真正有闲暇走到山野里来看看。
沿着一条小径,狄君璞信步而行,山坡上的草丛里开着芦花,一丛丛细碎的、白色的花穗在秋风中摇曳,每当风过,那一层层芦穗全偏倚过去,起伏着像轻风下的波浪。
几株黄色的雏菊,杂生于草丛之间,细弱的花干,小小的花朵,看来是楚楚动人的。
枫树的落叶飘坠着,小径上已铺满了枯萎的叶子,落叶经过太阳的嘆晒,都变得干而脆,踩上去簌簌作声。
两只白色的小蛱蝶,在草丛里翩翻飞舞,忽上忽下,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分忽合。
落日的阳光在小蛱蝶的翅膀上染上了一层闪亮的嫣红。
这秋日的黄昏,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在在薰人欲醉。
狄君璞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深山里,在这杳无人迹的山中,在这秋日的柔风里,在这落日的余晖下,他有种崭新的、近乎感动的情绪,那几乎是凄凉而怆恻的。
他不自禁地想着前人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那份感触。
他是深深地被这山林所震慑了。
他前面有块巨石挡着路,小径被一段杂草所隔断了,这是一个山谷,遍布着嵯蛾的巨石。
他站住,仰头望了望天空,彩霞满天,所有的云,都是发亮的橙色与红色,一朵一朵,熙攘着,堆积着。
谷里有些幽暗,薄雾苍茫,巨石的影子斜斜地投在草地上,瘦而长。
风在谷内穿梭,发出低幽的声响。
那对小蛱蝶,已经不见了。
他陷入一种深沉的冥想中,在这一刻,他又想起了美茹,如果美茹在这儿,她会怎样?不,她不会喜欢这个!他知道。
可悲啊,茫茫天涯,知音何处?他心头一紧,那怆恻的感觉就更重了!
忽然间,他被什么声音惊动了。
他听到一声叹息,一声低幽、绵邈,而苍凉的叹息。
这山谷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惊觉地站直了身子,侧耳倾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是幻觉吗?他凝神片刻,真的,不再有声音了。
他摇了摇头,回身望着农庄,是的,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农庄的红栏杆,和那枫叶后的屋脊,这时,一缕炊烟,正从屋脊上袅袅上升,阿莲在做晚餐了,他也该回去了。
抬起脚,他准备离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叹息声又响了起来,他重新站住,这次,他清楚地知道不是幻觉了,因为,在叹息声之后,一个女性的、柔软的、清晰的声音,喃喃地念了几句“无言独上西楼”还是什么的,接着,又清楚地念出一阕词来,头几句是这样的:
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
仅仅这几句,狄君璞已经觉得心中怦然一动,这好像在说他呢!他曾以博览群书而自傲,奇怪的是对这阕词并无印象。
静静地,他倾听着,那女性声音好软,好温柔,又好清脆:
河可挽,石可转,
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
眉向酒边暂展,
酒后依旧见。
枫叶满阶红万片,
待拾来,一一题写教遍,
却倩霜风吹卷,
直到沙岛远!
念完,下面又是一声轻喟,带着股恻然的、无奈的幽情。
狄君璞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有种又惊又喜又好奇的情绪,在这孤寂的深山里,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听到这种声音和这种诗句的。
他情不自禁地跟踪着那声浪,绕过了那块挡着他的巨石,向那山坳中搜寻过去。
刚刚绕过了那石块,他就一眼看到那念诗的少女了,她坐在一块岩石上,正面对着他出现的方向。
穿着一袭黑白相间的、长袖的秋装,系着一条黑色的发带,那垂肩的长发随风飘拂着,掩映着一张好清秀、好白晳的脸庞。
由于他的忽然出现,那少女显然大大地吃了一惊,她猛地抬起头来,睁大了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眼睛好深好黑好澄净,却盛满了惊惶与畏怯,那样怔怔地瞪着他。
这眼光立刻引起他一阵犯罪似的感觉,他那么抱歉——显然,他侵入了一个私人的、宁静的世界里。
“哦,对不起,”他结舌地说,不敢走向前去,因为那少女似乎已惊吓得不能动弹。
“我没想到打扰了你,我才搬来,我住在那上面的农庄里。
”
那少女继续瞪着他,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那眼睛里的惊惶未除,双手紧紧地握着膝上的一本书,一本线装的旧书,可能就是她刚刚在念着的一本。
“你了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