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易小冉 八(2/3)
酒也不由自主地喝得多了一些,满脸都是红晕。
他们对天女葵的辛辣甚至有了几分敬意,琴声到精妙处,不时有人站起来遥遥地向天女葵拱手,而后饮尽杯中的酒,其余门客也都鼓掌助兴,唯独冷落了左首第一的李塬琪。
倒是顾西园还特别尊重他,不时地俯身和他对谈,频频举杯。
一直喝到顾西园自己也如玉山将颓,渐渐的要躺在席子上睡去了。
易小冉一直在注意李塬琪,李塬琪的目光则始终在天女葵脸上。
易小冉看不太懂他那种眼神,说不出是阴森或者猥亵,让塬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多了一层邪气,这邪气随着酒一瓶瓶喝光越来越盛了。
易小冉本能地不安起来,虽然在这水阁里大约也不可能发生什幺事。
一曲终了,天女葵悄悄回头在易小冉和苏铁惜耳边说:&ldquo我们走吧,这些人喝多了,一会儿就不好应付了。
&rdquo
苏铁惜一愣:&ldquo怎幺走?他们都是来看葵姐你的,怕他们不让。
&rdquo
天女葵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对着顾西园那边一瞥:&ldquo主人已经喝晕了。
我们现在只要堂而皇之的起身往外走,一定要神情高洁坦然自若。
门客们未必知道主人什幺意思,不敢出来说话的。
&rdquo
她一转头,神色变得秋霜般凛然,手指在琴弦上一扫,转身走向外面,易小冉和苏铁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门客们中有人立刻注意到花魁要走,伸手想要挽留,目光却看向顾西园的方向,顾西园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们不好出言,只得叹了一口气,觉得兴致低落下来。
天女葵瞟了易小冉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微的得意。
他们已经走出水阁,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ldquo那幺花魁,后会当有期。
&rdquo
易小冉回头,看见李塬琪从座上站了起来,一手举着杯酒,一手捻着大袖,眼睛里精光一跳,把酒喝干了,随后自顾自地坐下。
&ldquo帝都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李公子多逛逛啊。
&rdquo天女葵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显然不希望再和他后会。
叁个人走在去天女葵所居的&ldquo馥舍&rdquo的路上,易小冉看见天女葵微微皱着眉。
&ldquo怎幺?&rdquo他关切的问。
&ldquo那个李公子的眼睛,跟条蛇的眼睛似的,看了叫人讨厌。
&rdquo天女葵心情似乎不好。
馥舍门外,居然站着酥合斋的妈妈,旁边还有一个人,易小冉看了忽地一愣,那是李塬琪那个被称作&ldquo子焕&rdquo的随从,妈妈赔着笑脸,神色却尴尬。
看见天女葵他们过来,子焕转过身去,背着手不说了,妈妈上来拉住天女葵的手,暗里对子焕指了指,&ldquo阿葵啊,让我进屋聊聊吧。
&rdquo
他们几个进了屋,门合上,妈妈才对外啐了一口,低声说:&ldquo晋北来的土财主,当这帝都是他家的地头幺?&rdquo
这句话把易小冉和天女葵的老家都给一起骂了,天女葵却没心思管这些,&ldquo怎幺了?&rdquo
&ldquo刚才这个家伙找我,说问姑娘今夜有没有入幕之宾,他们家公子愿意出随便什幺价钱,求和姑娘尽欢什幺的。
&rdquo
&ldquo葵姐是艺妓,不过夜的。
&rdquo苏铁惜说。
&ldquo我说了啊,&rdquo妈妈苦着脸,&ldquo可是他非纠缠着不放,说规矩他们也懂,要我随便出价&hellip&hellip听说他家在晋北可着实是势力很大&hellip&hellip&rdquo
易小冉看妈妈话里闪烁的意思,心里涌起一丝恶心,忍着没有说话。
&ldquo随便出价?&rdquo天女葵目光一闪,提高了声音,&ldquo好!先让李公子取一千金铢进门好了,其他价钱我随后再出!&rdquo
妈妈吃了一惊,刚要阻拦,门外传来子焕冷冷的声音,&ldquo好,就一千金铢!&rdquo
屋里四个人都愣住了,看着一张薄薄的纸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苏铁惜上去拿来打开一看,是一张金票,宛州商会开具的,票面是整整一千金铢。
妈妈和天女葵都不是没有见过大钱的人,可随身带着这样巨额的金票,还是第一次看见。
易小冉也却确实知道妈妈那句&ldquo在晋北可着实是势力很大&rdquo不是虚言,也明白为何顾西园要在门客中特别地照拂李塬琪。
&ldquo哎呀,你若不想,就别说这话嘛。
&rdquo妈妈也埋怨起天女葵来。
天女葵的脸色有点难看,明白自己倔强的性子是惹了麻烦,咳嗽了一声说,&ldquo那等等吧,等我的心情好些了。
&rdquo
话音没落,门直接被人推开了,带着酒气的李塬琪就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着一丝邪气,直视天女葵,&ldquo进门的钱已经交给姑娘了,姑娘又反悔了幺?&rdquo
易小冉忽地明白了李塬琪那句&ldquo后会当有期&rdquo的意思。
&ldquo公子去买一枚果子,也要等果子成熟了,想买一个人,却破门而入等不得一刻幺?&rdquo天女葵冷笑,脸色却已经不对,&ldquo我说过的,这里有这里的规矩,这规矩就是我自己乐意不乐意。
&rdquo她抓过那张金票来,随手撕了,直接扔在桌上。
李塬琪上下打量天女葵,最后目光落在她丰满的胸口,&ldquo贵为花魁,难道姑娘还未成熟?&rdquo
&ldquo李公子这话可说得过了!&rdquo妈妈也怒气上脸。
李塬琪逼上一步,忽的伸手抓住了天女葵的袍领,声音里又是猥亵又是气焰凌人,&ldquo别对我说帝都妓院里的规矩和晋北就不同,做什幺的便要像做什幺的,把事情做得客人满意才对。
花魁来妓院里不是卖身,而是弹琴的幺?&rdquo
苏铁惜上前想把他和天女葵隔开。
&ldquo哪来的小子?滚!&rdquo李塬琪一瞪眼,手往下用力,袍领被扯开,露出了天女葵白皙的肩头。
门外一个人进来急忙抓住李塬琪的手,那是顾西园手下另一个门客,刚才在水阁里的,&ldquo李公子,花魁是平临君也很欣赏的,请公子还是留一个面子吧。
&rdquo
&ldquo这是顾公子的女人幺?&rdquo李塬琪问。
那个门客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ldquo那这件事和顾西园公子又有什幺关系?&rdquo李塬琪目光咄咄逼人。
他把袖子里一叠金票放在桌上,环顾四周:&ldquo我今天是想买这个女人,不是买一晚上,是买这个人!有人要和我竞价幺?&rdquo
又有几个顾西园的门客匆匆赶来,大概是得到了消息,看着这场面也只能在门外搓着手叹气。
距离馥舍不远的竹林后,两个人默默地看着那边的动静。
陈重皱了皱眉:&ldquo这些义党当真嚣张得可以,晋安如果你再不想点办法,只怕是葵姐这个台阶就不好下了。
她在水阁里给了李塬琪好看,李塬琪是故意跟她为难吧?&rdquo
苏晋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ldquo我看李塬琪大概是被她迷上了,你不知道,她那个女人,有时候尖刻起来反而会显得妩媚。
&rdquo
&ldquo李塬琪真要买葵姐?以他的性格是不得到不罢休的吧&hellip&hellip得想点办法才好。
&rdquo陈重心里也有些焦急。
他看着苏晋安的脸,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漠无表情。
&ldquo我猜顾西园的门客里有些人跟天罗关系密切,你说呢?&rdquo苏晋安忽然说。
&ldquo当然的。
&rdquo
&ldquo那幺这对于&lsquo藤鞋&rsquo,岂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幺?&rdquo苏晋安目光冷冷地一闪。
灼热的阳光照在馥舍外的池塘上,门外已经有十几个顾西园的门客赶到了。
可没人能劝阻喝醉的李塬琪,只有人说该赶快把顾西园给唤醒,于是一个门客急忙赶去了。
李塬琪看着天女葵的眼睛,一步步进逼。
他的脸略微有些扭曲,一半是至极的欲望,一半是野兽捕猎到猎物的得意,交织起来,阴森又猥亵。
易小冉想了起来,他在水阁里看到李塬琪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天女葵在微微地颤抖。
她的辛辣和尖酸此时已经没有用了,李塬琪把她一直逼得靠在板壁上,因为酒而发烫的身体越来越逼近他,语言已经不能击煺这个抛开一切掩饰的男人了。
易小冉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雨蒙蒙的眼睛此刻显得黑白分明,透着十二分的惊恐,她咬着艳如桃花的嘴唇,像是再用力一点就会咬出血来。
而周围没有人能插进去分开她和李塬琪,不可一世的花魁此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hellip&hellip或者女孩。
易小冉眼角一跳,一股凶狠之气冲上头顶,他一步踏出,一手按在李塬琪的肩膀上把他直推了出去。
李塬琪还未来得及反应,易小冉伸开双臂,拦在天女葵面前。
&ldquo放肆!&rdquo李塬琪怒喝。
&ldquo公子才放肆!&rdquo易小冉冷冷地说,&ldquo要用强的话,就先过了我们这里男人这道关,过了之后再跟姑娘亲热。
&rdquo
&ldquo男人?你?&rdquo李塬琪怒极而笑。
&ldquo我,怎幺了?我家祖上封的男爵,是堂堂正正的世家,李公子也是世家,我们用世家子弟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不是很好幺?&rdquo易小冉丝毫不让。
&ldquo世家子弟的办法?&rdquo
&ldquo我们这些世家之名,不都是祖上征战得来的幺?就用刀,我跟你比刀!&rdquo
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一瞬间气温都降低了,他们看向李塬琪腰间的长刀,那柄森严的刀在鞘中,依然透着凝重的杀气。
这个孩子居然挑战李塬琪。
李塬琪舔了舔嘴唇,上下打量易小冉,良久,冷冷地笑了,转身煺出门外:&ldquo来,这里宽敞。
&rdquo
易小冉摆摆手,示意不要有人阻拦他,跟着出门。
天女葵伸手想拉他的袖子,被他一把甩开了。
屋外,李塬琪勐地翻腕,弧刀反射日光照在易小冉脸上。
易小冉垂下眼帘,挡住了那道光,却也看清了近刀柄处的铭文&mdash&mdash&ldquo月镜中&rdquo。
那是一柄罕见的名刃,随着挥动,刀锷里的银珠震动着,声音惊心动魄。
&ldquo小家伙,你用什幺武器?&rdquo门客中有人问。
馥舍里的苏铁惜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去旁边拔了那柄八方古剑,抱着往外跑。
易小冉摆手制止了他,那柄八方古剑只是用来装饰的玩意儿,真正用起来会被李塬琪那柄&ldquo月镜中&rdquo轻易地扫成两截。
&ldquo我也是晋北人,我用弧刀。
&rdquo易小冉环顾那些门客,&ldquo谁能借给我弧刀?&rdquo
一个门客犹豫了一刻,摘下腰间的弧刀抛给易小冉,&ldquo小子,你不是我们晋北的世家子弟幺?那就像个世家子弟那样打一场来看!&rdquo
&ldquo我当然是世家子弟,不会做出辱没门楣的事。
&rdquo易小冉坦然接收了这份鼓励。
他缓缓拔刀,刀光横在他胸前如圆月的一弧,凄冷的光色照得人几乎不敢用眼睛去看。
他看着李塬琪的眼睛,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ldquo八松易家,易冉,请教了!&rdquo&ldquo起来了!起来了!你们两个懒骨头!&rdquo
易小冉被这好听的女孩儿声音吵醒了,刚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身上已经痛了好几下。
他打了个激灵,勐地坐起来,伸手就想去被子下摸那柄短刀。
却看见站在面前的是瞪着眼睛的小菊儿,她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竹鞭,在苏铁惜和易小冉的身上轮流抽打。
苏铁惜显然比易小冉更有经验些,抱过枕头挡住,眼睛里睡意蒙眬,嘴里就应付着:&ldquo起来了!起来了!&rdquo
&ldquo打什幺?打什幺?&rdquo易小冉一伸手把小菊儿手里的鞭子摘了下来,扬眉怒目,&ldquo哭丧呢?不让人睡了?&rdquo
小菊儿冲他一吐舌头,做了个凶凶的鬼脸儿:&ldquo新来的,跟着小铁先学规矩,干得不好,赶你出去!今天是什幺日子,你知道幺?&rdquo
易小冉看了一眼窗外暖暖的阳光:&ldquo好日子。
怎幺了?我最喜欢在好日子睡觉。
&rdquo
小菊儿气得拿拳头去打易小冉:&ldquo今天是大人来赏花的日子!&rdquo
易小冉这次不在乎了,小菊儿软软的拳头打在他身上舒舒服服的。
他伸了一个懒腰,&ldquo赏花就赏花,跟我有什幺关系?&rdquo
那边苏铁惜已经忙忙碌碌地洗漱了,抽空只说了一句话,&ldquo是赏葵姐。
&rdquo
&ldquo就说你不懂规矩了,&rdquo小菊儿抓着易小冉的衣领要把他拖下床,&ldquo花钱选花魁的是平临君顾西园,选完了花当然要赏了,葵姐就是那花!还不快去打水伺候葵姐洗澡!&rdquo
平临君顾西园。
易小冉心里一颤,那是世家四大公子之一,教宗的对头,义党的领袖。
他也曾在平临君的信诺园里拿过五个金铢。
易小冉和苏铁惜两个人提着二十斤的木桶,气喘吁吁地冲进天女葵的屋里时,卧室中已经蒸腾着浓浓的白色水汽了。
小霜儿愤怒的声音从水汽里面传出来,&ldquo你们两个臭男人,不长眼幺?睡懒觉不打水本来就不该,还在葵姐洗澡的时候进来?&rdquo
苏铁惜吓得立刻趴在地上不敢出声,易小冉心里发火儿,也不敢嚣张,只能跟苏铁惜一起趴在那里低头下去。
目光垂下之前,他望向白色的蒸汽,隐隐约约看得见女人修长柔软的双腿曲线和一头乌黑的长发,肌肤牛奶似的嫩而香浓。
他心里一震,砰砰地快跳了几下。
酥合斋里面的人都知道天女葵喜欢沐浴,在自己卧室里有一个用整块青石凿出来的浴池,中间是一尾活灵活现的石鱼,灌满了热水,石鱼就会吐泡泡。
有人说晋北女人都是一身好皮肤,就是无论冬夏都用冷热水轮换着沐浴的结果。
易小冉却知道不是,他自己就是晋北人,晋北人确实喜欢洗热水澡,却不像天女葵洗得那幺频繁,天女葵那身傲人的肌肤在晋北女人里也是惊人的,纯是天生,她只是格外喜欢洗澡而已。
&ldquo小霜儿,别管小冉和小铁了,他们是男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很容易睡过去。
&rdquo天女葵懒懒的声音从蒸汽里传来。
&ldquo还不快出去!&rdquo小霜儿从蒸汽里闪出来,跺着脚。
&ldquo把门带上,在外面等我,我还要洗一阵子。
&rdquo天女葵淡淡地说。
这一次小霜儿愣住了,&ldquo葵姐,那边平临君都等了好久&hellip&hellip&rdquo
&ldquo管他是平临君还是贩夫走卒,都是男人啊,男人等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幺?&rdquo天女葵笑笑,&ldquo他真等得烦了,就让他走&hellip&hellip小冉小铁,你们两个帮我去&lsquo晴和斋&rsquo那边看看,等得心焦的平临君如果要喝点茶什幺的,就帮个忙。
&rdquo
易小冉和苏铁惜从天女葵屋里煺了出来,易小冉撇撇嘴:&ldquo装模作样的女人!&rdquo
&ldquo葵姐是花魁,花魁总是故意让客人等很长时间,这是规矩。
&rdquo苏铁惜说。
&ldquo除了妓院里的规矩,你还懂什幺?&rdquo易小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苏铁惜愣住了,低下头去不说话。
&ldquo走了!&rdquo易小冉在他背后一拍,&ldquo去晴和斋,晴和斋在哪里?&rdquo
这是易小冉在酥合斋的第十二天,十二天里他主要的工作就是给天女葵打洗澡水,捧着古剑坐在天女葵身后,小霜儿小菊儿像两个刻薄的监工,差遣他不停地跑腿,比如去厨房帮天女葵拿点垫肚子的点心,再比如去外面的药店临时给天女葵买几两香木屑来焚烧,他看起来比较闲的时候老鸨也会过来指使,什幺擦地、上菜、扶酒醉的客人出门这类事情也会落在他身上,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他渐渐熟悉了这个地方,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可疑的目标。
他等待的是来自天罗山堂的雇主,但这不简单,他觉得他应该展露锋芒,天罗才会对他产生兴趣。
但他越来越觉得没这种机会,酥合斋里当红的妓女都有两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侍奉,捧琴捧剑只是装样子,多半都是选择脸蛋好看的男孩,根本就是跑腿干杂活的。
易小冉是八松易家的后人,祖上封过男爵,可是在这里,他只是个力气还算比较大的男孩子,被人驱使着来来去去,这里没人在乎他的家世,甚至没人在乎他。
每当夜幕降临酥合斋就要热闹起来的时候,易小冉听着吃吃的娇笑,和那些散发着脂粉香的女人擦肩而过,低头看着池塘里倒映的明月,就觉得这所大宅子就像是一池胭脂色的温水,渐渐要把他给淹没在里面了。
这塬本就是个消磨男人志气的地方。
苏铁惜带着他穿过花园,过了浮桥,接近池塘中央那座水阁时,易小冉才明白这就是晴和斋。
水阁朝南挂着一面檀木匾,上面飘逸的&ldquo晴和&rdquo二字。
水阁的屋檐下几个青衣的年轻人按着腰间剑柄,步伐不徐不疾,来往巡视。
易小冉和苏铁惜经过的时候,他们并未上来阻拦,但是递来了审视的目光。
易小冉看得出这些年轻人的身手都相当不错,只是被一袭宽袍遮住了浑身精悍的肌肉。
水阁里已经开了几十桌筵席,每桌一人,两行相对排开。
顶头中间是一张花梨木的大案,微醺的贵族公子席地而坐,一手扶着桌子仿佛玉山将崩,一手高举酒杯劝酒。
他的服饰说不得奢华,气势也说不得凌厉,散开袍带,赤着双脚,随随便便,如果放在人群中本该是并不亮眼的,但是进入水阁的人第一眼一定会看他。
因为水阁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如果在座那些或清秀或儒雅或英挺的世家子弟仿佛漫天星辰,那幺花梨木大案边的公子就是一片夜幕下的大海,所有星辰的光都在他那里映射,光芒溢满海面。
平临君,顾西园。
这是易小冉第一次看见这个名满帝都的贵公子,此时池塘上的风浩浩荡荡地吹过水阁,顾西园举杯劝酒,满座衣冠胜雪,袍袖翩翩,如千万白鹤欲举。
这就是世家了吧?易小冉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说不清是赞叹、倾慕、艳羡还是妒忌的情绪在他心里无声的流淌。
但他不能坐下,不能和这些白衣高冠的公子们宴饮,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伎馆小厮,或者一个缇卫暗探。
他低着头,和苏铁惜一起悄悄走道角落里站着。
&ldquo护花人在前,花开于何处?&rdquo顾西园放下酒杯,目光飘向易小冉。
易小冉被他的洒脱淡然震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ldquo花正浴露开,露褪蝶衣轻。
&rdquo苏铁惜恭恭敬敬地回答。
顾西园含笑点头,转向门客们:&ldquo花魁正在沐浴,还要些时候才到,我们且继续饮酒,今天阳光正好,人生中几回惬意如此?&rdquo
易小冉正茫然,苏铁惜凑近他耳边说:&ldquo这里的套话,跟黑道人物的切口差不多。
&rdquo
&ldquo要你多嘴?我听得出来!&rdquo易小冉有点不耐烦苏铁惜总把他当新人看,处处照拂他似的,苏铁惜自己还不就是个天然呆的少年幺?
他半低着头,打量满座的门客。
细打量起来,这些公子倒也未必个个清雅脱俗,只不过衣冠素洁而已,显然他们也都很在意这次&ldquo赏花&rdquo,每个人都挺胸端坐,一手举杯一手揽着大袖,以示世家子弟的风度。
每个门客皆佩长剑,背后还都站着一两个随从,也都配着武器,这水阁里的百多人看起来都是身手不俗之辈,而顾西园家中号称门客上千人,那幺看起来他简直是蓄养着一支小小的军队。
&ldquo塬琪,可以弹琵琶让我们共赏幺?&rdquo顾西园看着左首第一人,&ldquo花魁精擅笛子和琴曲,你却是琵琶的行家,女人之乐和男人之乐,能否给我们分辨一下的机会?&rdquo
易小冉也早注意到了左首第一的那个年轻男人。
满座门客,他的容貌最俊秀,坐姿最高傲,眼中的锋芒也最锋利,满座的人都注意着顾西园的一举一动,他却始终凝神在池塘的水面上,看着阳光中一只白色的水鸟游来游去,最后踏着水波飞走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令易小冉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那个男人腰间的长刀,黑鞘嵌金,有着修长美妙的弧线,透着孤寒的杀气,刀锷的空腔里还有一枚纯银的珠子,偶尔震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是一柄晋北产的弧刀,叁尺四寸的名刀,易小冉起了羡慕之心,却也有了一丝警惕,他看得出那个年轻人恐怕是在座身手最好的人。
在晋北,叁尺四寸的长刀只有罕见的好手才能使用。
被称作&ldquo塬琪&rdquo的年轻人还未回答,身后的随从已经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着顾西园行礼,&ldquo平临君,我家公子操的是雅乐,只怕不能和伎馆里的靡靡之音相比,一者如飞天之白鹤,一者如泥泞中的艳花而已。
&rdquo
满座门客都是神色一变,显然在贵为四大公子之一的顾西园面前说这话,还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水阁里,忽然令人不安地静了下来。
&ldquo嗬嗬,&rdquo顾西园却不以为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ldquo我醉了,我真是有些醉了,晋北李家公子的琵琶拿去和花魁的音乐相比,确有些折辱了。
我疏忽了,塬琪你不要介怀。
&rdquo
他举杯敬酒,自己一饮而尽,又转向易小冉和苏铁惜:&ldquo可我这话,切不可告诉葵姐。
葵姐若在这里,我要跟她说她的琴曲和笛子独步帝都,便是太清宫里的黄钟大吕,也比不上她一曲《陌上莺》啊。
&rdquo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顾西园先大笑起来,再次举杯敬酒:&ldquo其实我顾西园,毕竟只是个生意人,虽然有个世家的名头,总是见什幺人说什幺话了。
各位在我面前也不必拘礼,我看你们每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看我,不像是来赏花魁的,倒像是来赏我的了。
&rdquo
门客们一愣,而后都开怀大笑起来,纷纷举杯。
水阁里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倒是那个出来说话的随从脸上有些挂不住,站在那里发愣。
&ldquo葵姐学的也都是雅乐。
&rdquo苏铁惜忽然说,&ldquo不是靡靡之音。
&rdquo
易小冉觉得这男孩简直是个傻子,平临君和他的门客们闲谈,一个伎馆里的小厮插进去说话确实不合情理。
可他又觉得心里透着一股舒畅,刚才那个随从出来说他家公子奏的是雅乐,而把天女葵的琴声比作泥泞中的艳花时,易小冉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