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凤箫吹断水云闲(2/3)
:“你果然知道。
”
“那不是我,也不是你。
这个后宫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
他心里,也是如此,永远只是如此。
”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在这个花香熏然的庭院里让皇后听清我所有的言语,皇后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强自镇定道:“本宫和你们不同,本宫是皇后,是天下之母!”
“皇后又怎样?天下之母又如何?这个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斗,拿心计斗拿时间斗甚至拿命斗,谁也不例外。
你以为我们会赢?错了,所有的人永远都只会输,半分赢局也没有。
任凭你死我活,斗得过活人却斗不过死人,我们一生一世也斗不过死了的纯元。
这后宫里唯一的敌手,从来就只有纯元。
”嘴角凄微的笑凝结得僵硬,像开在秋风中颓败的花朵,“其实这个道理皇后比我更明白,何苦又再自欺欺人。
”
皇后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身子一软,重重跌坐在座上。
我盯着皇后道:“我很像她么?”
她目光中如同凝结了寒霜冰雪,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冻住。
我和她,整个大周后宫最显赫的两个女人,这样对视了许久,她才摇一摇头,“你们长得并不像,只是你站在那里,无端端就会让人觉得是她。
”
我戚然一笑,“可是,我并不是她。
”
皇后轻轻颔首,手腕上一串素金绞丝镯子在月光下闪烁清冷寒意,她微露倦怠之色,复又睡下,背对着我,“本宫也要歇息了,不睡好每夜的觉,哪有精神日日看淑妃的如花笑靥呢。
”
连着数日,玄凌连连赏下无数奇珍异宝,又一日七八回地遣了李长来问我安好。
我只淡淡应对,也不甚理睬他。
累得李长捶着腰向我打躬作揖,“娘娘就当是心疼奴才吧!奴才还有旁的差事,这一日七八回地被皇上当磨心使,奴才自个儿这身子也受不了了。
”
我舀了燕窝慢慢吃完,方道:“这话,你自己回皇上去。
本宫也不乐意一日七八回的见你这愁眉苦脸。
”
“奴才哪里敢呢!”李长讨饶道,“娘娘避着皇上不肯见,皇上每回见了奴才都要问上许多话来。
”
“那你便去回皇上,不必费心赏下那么多东西来,本宫都不喜欢,全退回去吧。
”
李长苦着脸道:“那可更不成了,皇上瞧奴才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定要杀了奴才呢。
”
我“扑哧”笑出声,“皇上这样看重本宫是不坏,可同样有身孕的瑛嫔只怕会吃心呢。
”
晋封瑛嫔的旨意在次日午后遍传六宫,因着身孕的缘故,江沁水循例被晋封一级,升为五仪之首的婉仪,又迁出玉屏宫,独居芳心院养胎。
午睡醒来沐浴后,身上金银花浸泡的清香还未散去,我便前往芳心院去看望江婉仪。
入芳心院时还是午后时分,炎热的暑气被院中铺天匝地的芳芷藤萝一隔,只觉清凉惬意,别有天地。
连偶尔从枝叶缝隙间落下的星星点点日光,亦是带了温柔气息的橙色小光晕。
我笑道:“怪道叫芳心院,原来好处皆在这芳芷藤萝上。
”
迎出来的碧禧是沁水的贴身侍女,原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人,因而极是得力。
她赔笑道:“是呢。
搬过来前奴婢已问过太医,太医道这些藤萝香花皆是静气宁神的,对养胎格外有益,要多谢皇上和娘娘择的好地方呢。
”
我扶着她的手进去,随和问道:“你们小主呢?”
她微微显出忧色,“在里头逗鹦哥呢。
娘娘也劝劝小主吧,总这样闷着是要伤了孩子的。
”
我心下疑惑,“可是因为想家么?”
碧禧忧心忡忡地摇头。
我安慰道:“宫里是非多,难免你们小主有不高兴的地方,本宫自会好好劝解她。
”
碧禧引了我进去,院子里静静的,一只丹顶鹤缩着脚在大卷翠绿的芭蕉下睡得正酣。
廊下一溜放着时新花卉,多是洁白的香花,馥郁雅洁。
青花缸里粉色碗莲开了两三朵,底下游着几尾大眼红泡金鱼,尾巴一摇,恰如一把红绸羽扇迤逦拖开。
江婉仪绣衣锦裳,云鬓高拢,倚着美人靠坐着,抬头百无聊赖地逗着镀金架子上那只黄腹红嘴鹦哥。
“婉仪。
”我柔声唤她。
她不意是我来,惊惶地转头,颊边犹有泪痕未曾拭去。
我心下疑惑,含笑拉了她坐下,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妹妹以后可别这样了,幸好是本宫,若叫别人看见岂非无事也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
她急忙拭了泪痕,勉强笑道:“多谢娘娘关怀,是嫔妾太不小心了。
”
我一壁打量她新居,一壁问道:“住得还习惯?宫人们伺候得可上心?内务府一应照顾是否周全?”
她垂首恭谨,“有娘娘的照拂,皇上也很关心,一切都好。
”
“既然一切都好,妹妹为何总是人前欢笑,人后伤心?”
“没有啊。
”她掩饰着笑道,“嫔妾只是思念家人而已。
”
“是么?”我看着她,仿佛不经意道:“今晨去向庄和德太妃问安,本欲请妹妹的家人入宫陪伴,谁知太妃告诉本宫,妹妹早年入府便是孤儿,家中已无一个亲人,不知妹妹思念的家人是谁?”
她面上一惊,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得无影无踪,她嗫嚅着道:“因为家人早亡,所以……所以思念家人。
”
我伸手抚一抚她的额头,温柔道:“妹妹受惊了吧,所以神智糊涂说起胡话来了。
”我停一停,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有了探询的意味,“这都要怪宫中守卫的羽林郎不好,不能护得妹妹周全,连让妹妹心安也做不到。
”
“娘娘说什么?”她倏然站了起来,惶恐地睁大了眼睛,极力想挤出笑容来,“娘娘说什么羽林郎,嫔妾半句也听不懂。
”
周围并无外人,我收敛了笑意,“前几日偶尔听瑃嫔说起,妹妹有孕后宫中的羽林郎格外尽心,常常在玉屏宫外巡走。
瑃嫔心眼儿小,还以为是皇上特意嘱咐,所以格外羡慕。
幸好她没有拿这话去问皇上,否则皇上自个儿也要疑惑起来了,几时下过这样的旨意呢?所以只好本宫替皇上承了情,告诉瑃嫔是本宫嘱咐他们去的。
自然话说白了,本宫说这话是承情,也是担了黑锅,妹妹说是不是?”
沁水满面紫胀,耳后烧得都透明了,低低道:“嫔妾并不知情。
”
“你自然不知情。
”我看她一眼,伸手拂去她耳边垂落的碎发,“你若知情,也不必一入上林苑便目光游离似要寻人,早知他时常在你宫外,岂非走出去就能相见?”
沁水惊得连连后退两步,“娘娘怎知?”
我覆手于膝,意态娴静,“一个人若发现了蛛丝马迹起了疑心要查下去是很简单的事,何况出卖自己心思的,往往是自己。
你还记得那一日六王带静妃入宫请安,你神思恍惚地看的那个躲在冬青树后的羽林郎是谁?”
七月尾的天气燠热到难以言语,紫奥城的天空也是如此寂寞,连白鸽也没有了飞翔的白翅。
整个碧蓝的天空也热得像要淌下汗来,而眼前江婉仪,却冷汗涔涔如雨下。
“皇上择给你的芳心院清凉宜人,妹妹不至于会出这样多的汗。
至于那个人是谁,不必妹妹告诉本宫,本宫自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拂袖离去,“妹妹只消管好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嘴,安心养胎。
其余的一概不用妹妹来操心。
”
藤萝寂寂,垂地无声。
因着沁水生性喜静,周遭素来少有宫人陪侍,连近处的蝉也被宫人们用粘竿粘走了。
这样静,静得仿佛不是在天光下,不是在紫奥城里。
“娘娘,娘娘!”她死死拽住我的衣衫,忍不住淌下泪来,“嫔妾求你,求你不要杀了陆离,不要!不要!嫔妾管得住自己的眼睛,管得住自己的嘴,娘娘放心,但求娘娘不要杀了他,嫔妾已经知错了!”她痛哭失声,目光似垂死的小鹿哀意丛生,“嫔妾知道自己无用,有时忍不住会去看他,可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
嫔妾害怕,好害怕——嫔妾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守得好辛苦!娘娘——”她忽然畏惧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肚子,死死不发一言,只是垂泪不已。
我的心疑惑不定,见她如此,骤然清明过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一时不敢迟疑,一把拉起她便往内堂走。
芳心院的内堂布置得极舒适雅致,窗下一溜长桌上堆满了玄凌赏下的古玩珠玉,猛然瞧见,定会闪花了眼睛。
然而那些东西只是那样堆放着,丝毫没有人把玩过的痕迹。
芳心院沉香缭绕,华幕低垂,可江沁水的心并不在这里。
我方坐下,她腿一软跪倒在我面前,我抑制不住心底的惊愕与讶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腹中的孩子……”
她啜泣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离自幼与我一起在九王府长大,他是九王的陪射,而我是王府的舞姬,虽然从前我们什么都没说过,可我和他都明白的,只要不离开九王府,咱们总会在一起。
谁知两年前他被九王府的教习送入宫成了羽林郎,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办法了,羽林郎是不能和王府中人再有来往的,更何况是娶王府的舞姬为妻。
不久,六王侧妃与各府商议挑选佳丽入宫,我也被德太妃选中,送入宫中。
入宫后没多久我就遇到了陆离,那时他已是皇上看重的羽林军,可以在紫奥城内城守卫,我不能影响了他的前途,所以彼此一直忍耐,未曾相认。
那一晚我奉旨去仪元殿侍寝,二月里冬寒刚下过大雪,谁知我的轿辇经过永巷时永巷积水未除冰冻三尺,几个抬轿的小内监和碧禧都摔伤了,连我也扭伤了脚,一时又寻不到人。
天寒地冻,我既担心皇上那里得不到消息要怪罪,又担心即便前去也无法侍寝,正气急交加的时候,我遇到了巡夜的陆离。
他帮我遣人去仪元殿回禀了皇上,其实那时珝嫔和瑃嫔已被召往仪元殿侍寝了。
他又帮忙请守夜的永巷内监照看碧禧和小内监,我的脚伤不轻,他便背我回玉屏宫请太医诊治。
本来太医应该很快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