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1/3)
第二天早上我在楼梯上碰见马厅长,就叫了一声,侧身站住了。
这是卫生厅的交通规则,我以前是不遵守的,可今天想也没想就站住了。
他像平时那样点点头就过去了,并没有一点特别的表情。
这叫我好生疑惑,厅长的表情绝对不是没有意味的。
我原想着在昨晚有了默契之后,马厅长至少会用一种神态对这种默契予以肯定,比如一个微笑,或者一种眼神。
想来想去,想着他可能还是记着我几年前的错误。
当时我真是昏了头,不知山高水深啊。
一个人既要在圈子里求生存,又要对圈子里的人和事说三道四,那怎么可能?这么一想,一个冷颤,背上一线凉意电一般一闪,传到了脚跟,全身布满了鸡皮疙瘩。
我觉得自己一下掉进了深渊,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耸立着冰柱,泛着一点幽微的光,寒气袭人。
我双手向前伸着,摸索前进,触手之处皆是寒冰,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光亮所在。
我又回过头去揣想马厅长的表情,也许自己的判断不那么真切,也许与平时还是有一点点不同,不那么公事公办,只是与自己的期望还有距离罢了。
这样想着我又宽心了一点,打算下午下班时等在门口碰一碰马厅长,把那种表情再体会准确一点。
说来说去,只怪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还不到火候。
这样想着我上了楼,尹玉娥说:“小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说:“我们贫下中农的脸色再不难看,那还有谁的脸色难看?地主富农吃饱了撑着会难看?”她连连点头说:“大为还是屈了才呢。
”她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这个话好听吗?也属于阴阳怪气之类!喜怒形于色,这是大忌,还是修炼不到火候啊!她说:“有病到医务室去看看。
”她的话使我感到了温暖,看着这个在我对面坐了这几年,四十岁了还作妹妹打扮的人,心里挺抱歉的。
共事这么几年了,她嘴巴是碎了点,但人总算还不坏吧,这年头不害人的人就是好人,就不容易了。
她知道自己被卖掉了吗?这样想起来,是不是有人也叫我吃了亏,我却浑然不觉呢?我在这张椅子上清闲了几年,难道是被谁卖了?我这么冷坐着,肯定有人是高兴的。
我马上想到了丁小槐,我被他卖过没有?那张脸浮现在眼前,我恨不得就这么一拳砸过去。
又想到卖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前提的,大人物对那个人并无芥蒂,你也卖不了他,不会有回应的。
怪只怪我自己让领导有了芥蒂,别人顺溜着就把我卖了。
我跟尹玉娥扯着家常,比平时亲热一点。
她说到自己上初中的女儿,我由衷地赞叹了几声,她的情绪马上被调动起来,兴奋得克制不住。
这个人不坏,可也不是当个人物的材料。
她没得到提拔,一肚子牢骚,痛心疾首,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
像这样把喜怒都写在脸上,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这样想了我又去想象自己的表情,调整着微笑的分寸,把自己的脸放在心上欣赏。
欣赏一会儿又醒了似的,狗屁你!你还有表演表情的机会?还不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痛痛快快做个人算了。
可是,一无所有的人能痛快起来?
尹玉娥说得兴奋,忽然住了口,望着我显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我望着她,她又低头看报去了。
我到外面遛了一趟回来,听见她正在给谁打电话,听了一句“还是你说好,你说管用”,就挂了机。
我坐下来,看到她一眼一眼地瞟着电话。
好像接到了她的指示似的,电话铃响了。
她并不像平时抢着去接,而是对我努一努嘴。
我接了,是中医研究院舒少华打来的,约我晚上去他家。
他原是研究院的院长,全国有名的骨科专家。
放下电话我觉得奇怪,舒少华找我干什么?我去看尹玉娥,她低头看报,用一种反常的沉默掩饰着什么。
晚上我去了舒少华家,刚一敲门,门就开了,好像他站在门后等着似的。
他很热情地跟我握手,我说:“舒教授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可以效点犬马之劳的?”他说:“坐下说,慢慢说。
”亲自给我倒了茶。
他说:“小池哪年分到厅里来的?”我说:“八五年。
”他感叹说:“唉呀呀,一个抗战都快打完了。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