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2/3)
说戴妙良的确是好人,轰轰烈烈办一回丧事也不为过,但圈子里的道理还有另一种说法,这不是我感情用事可以改变的。
我把能讲的道理都讲尽了,天气热,路途辛苦,耽误了农场的工作,等等,吴场长还是不肯。
我没有办法,趁严记者不在,就变了态度,用近乎生硬的口气拒绝了他,他也只好算了。
车发动起来,响起了一阵鞭炮声,硝烟中我看见几个人在路边跪下了。
我对邓司机说:“开最慢的速度。
”车缓缓地从人群的夹道中穿过,不断地有人跪下,痛哭。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擦去眼角的泪。
小蔡坐在我旁边,一副无动于衷与己无关的神态,我在心里骂着:“这个麻木不仁的家伙,可怕啊!”到了夹道的尽头,司机刚想加速,严记者从后面追上来,向我招手,一群人跟在他后面跑。
严记者说:“池处长,今天的场面我太感动了,我想写一个长篇报道在我们报上发表。
我先在这里采访几天,然后到省里找你。
我本来是回来休假的,也休不下去了。
”离开万山红农场我心情又沉重起来,这个严记者吧,只顾自己抓材料,把我就放到火上来烤,让我给厅里出难题了。
如果他再把我讲的那番话写进去,又怎么得了?戴妙良的确不错,宣传一番也是应该的,可道理还得按另外的方式来讲。
今天碰上了这个记者,真是倒了霉啊!
回到城里已经是深夜一点。
车开到殡仪馆,敲了好久的门,值班的老头探头出来说:“明天来,天亮来,上班来。
”我说了很多好话,他说:“这时候要我放到哪里去,放到我床下?冰库都上锁了。
”只好拖回去。
车子穿过城市,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出没。
我看着脚下的铁盒子,心想:“这就是一个人与世界的关系,一个生命完结了,世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在这个时代,一切随荣随枯,人一辈子就是自己这一辈子,时间后面的寄托已经被掏空。
时间中的某些因素是不可抗拒的,它不动声色地改变了一切。
戴妙良的确是好人,可好人又怎么样?”
早上七点不到我就被电话惊醒了,以为是邓司机叫我一起去殡仪馆,我准备推说有重要会议,就叫他送过去算了。
接了电话是严记者打来的,他说:“我昨天连夜作了初步采访,戴医生的事迹非常典型,材料非常扎实,我想把他推出去,有可能成为一个全国典型。
昨天下午的场面太感人了,一个记者在外面跑几年都不一定能碰上,我偶尔抓到了,很能够挖掘一番。
”我泼冷水说:“有那么高的价值?”他说:“有!”他要求厅里在开追悼会的时候,把典型材料考虑进去。
放下电话我心里凉了半截,我怎么这么不走运,这不是惹出祸来了吗?事迹往大报上一登,厅里多尴尬?戴妙良是提前退了休赌气到万山红去的,还要到厅里来采访,把情况采访去了,可怎么办?戴妙良是个好人,推到全国去也是够格的,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叫我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啊!我很后悔昨天心还是太软了,坚持要丁小槐去,他不去?这些有问题的人,你就是不能沾边,一沾就沾出麻烦来了。
在圈子里,心太软可呆不下去!想来想去,急也不行,还是得跟马厅长汇报一下,让他也有个思想准备,不然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会生气的。
抓起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躲也躲不过去,就拨了号,把事情汇报了,也替自己解释了几句。
谁知他并没生气,说:“趁现在还没上班,你到办公楼前去把讣告和治丧委员会的名单都扯下来,一上班就来找我。
”我赶紧跑下楼,把那两张纸撕了下来,卷好了,拿到家里来。
忽然又想到应把治丧委员会的名单看一下,一些信息经常是从这上面看出来的。
展开来看见孙之华是主任,我是副主任,丁小槐是委员。
以前听别人议论治丧委员会排名大家都很重视,我觉得可笑,现在觉得不重视才可笑呢。
什么都有个层次,这层次在哪里都得体现出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上了班我去找马厅长,一进门他拍了桌子说:“小池,你这一趟跑得好!”我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几乎被一口气噎着,完了!可看他的表情,也并没有生气,还带着一种喜色。
我习惯性地坐下来,不说什么,先把厅长的意思摸清楚了再说。
他说:“你这一趟跑得好,跑出了成绩!我们现在就是要大力推进促成这件事。
我们厅里能够出一个典型人物,甚至是全国典型,那是一笔精神财富。
《光明日报》可不是谁想上就上得去的,也不是谁争取就能争取到的。
记者碰上了这件事是有缘,我们碰上了记者也是有缘。
精神文明,人道主义不是抽象的,一定要人格化,戴妙良同志就是我省卫生系统精神文明的人格化。
厅里派他去万山红农场,这是人道主义的具体体现,是我省卫生系统精神文明建设的具体成果。
”马厅长到底是马厅长,一下子就抓了事情的本质,并定下了操作的框架。
这时丁小槐打电话过来,说严记者刚才打电话到处里找我,并留下了电话号码,要我尽快打回去。
马厅长指了电话机说:“你马上打过去,把记者同志接过来,追悼会推迟到明天,我亲自主持。
”我拨了电话,严记者说:“我已经跟社里汇报了,社领导非常重视,北京今天下午就会派人飞过来,你们能不能安排接一下机?”我说:“我们厅里的领导也非常重视,马厅长亲自任治丧委员会主任,亲自主持追悼会,初步定在明天上午。
接机当然没问题,是不是派个车把你接过来?”他说:“我上午再抓抓材料,把框架定下来,明天我坐农场的车过来,吴场长也来,还带两个昨天讲得好的人过来。
”我说:“厅里希望你能赶上追悼会,明天就赶不上了。
”我请示了马厅长,把追悼会安排在下午。
马厅长说:“这几天你把别的事放一放,抓好这个中心工作。
”又把孙副厅长和工会陆主席等人叫来,重新拟定了治丧委员会名单。
陆主席找人写挽联,黄主任负责写悼词,原来的悼词作废,要重新定位,我负责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