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封蜡(2/3)
想要又厚又卷曲的刘海、紧得让我透不过气来的皮带、高高的有支架的衣领,散发紫罗兰香味的手帕……
从那个阶段起,我再次回到了儿童时代,因为一个女性在最终破茧成蝶之前,必须要经历好几次尝试。
我喜欢作一个外表平凡的女孩,把头发扎成马尾辫,在脸颊上晃荡。
我开心地放弃了所有的华丽服饰,换上了我的老式围裙,口袋里塞满了坚果、绳子和巧克力。
猫咪出没的小径对我而言又变得亲切起来,小径两旁长满荆棘、一丛丛灯芯草、“鞋带”一样的甘草——简而言之,我至今仍爱这一切。
在人的一生中,没有言语可以歌颂这样的时刻,没有清晰的记忆可以照亮它们;回首往事,我只能将它们比作幸福的、沉沉的酣睡。
干草的气味有时会把它们带回我的身边,也许是因为我突然感到疲倦,就像生长中的动物一样,我会在新割的干草中间躺上一小时,坠入无梦的睡眠。
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它后来被称为“埃尔武埃遗嘱事件”。
埃尔武埃老先生死了,而且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遗嘱。
外省一直都有各种神奇的人物。
在破旧的长着黄色地衣的瓦片屋顶下,在始终阴冷的客厅和饭厅里,在铺着编织地毯的、上了蜡的地板上,在放着硬邦邦的大白菜和卷曲的欧芹的厨房和花园之间的小径上,总是能找到古怪的人物。
一个小镇或村庄常以拥有神秘人物而自豪。
我所在的村庄就是一个例子,村民平静地,甚至恭敬地接受年轻的加特罗的咆哮,不去打扰他。
这个浪漫的疯子嘴里叼着一支木雪茄,总是疯狂地甩动他冒着烟气的黑色卷发,他那像阿拉伯人的细长的眼睛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姑娘们。
还有那个自己主动隐居起来的女人,她常常隔着窗玻璃向人点头问候,过路的人会羡慕地说:“西比尔夫人已经在她的房间里待了二十二年了!我母亲曾经看到她在那里,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她一样。
你知道,她没有什么问题。
某种程度上,这甚至是美好的生活!”
但是,当我们经过二十二年没出过门的西比尔的“水族馆”时,茜多总是加快脚步,拉着我往前走。
在那透明的玻璃窗后面,那个囚徒微笑着。
她总是戴一顶亚麻帽子;有时她手上拿着一个杯子,皮肤黄黄的。
茜多的直觉能感受到恐怖的、禁忌的东西,她把目光从那个底楼的窗户和不停摆动的头上移开。
但是童年的施虐的快感驱使我问了她无数的问题。
“你觉得西比尔夫人多大了?晚上她在窗边的扶手椅里睡觉吗?他们帮她脱衣服吗?帮她洗澡吗?她怎么上厕所?”
茜多就像被蜇了一样开口说:“小声点儿,我不许你想这些事情。
”
埃尔武埃先生从来没有被认为是那种有怪癖的人,那种会获得当地人略带嘲弄的额外保护的人。
六十年来,他一直很富裕,却穿得很不体面。
结婚前,他是女人追求的对象,结婚后,他还是女人追求的对象。
第一任妻子去世后,他再婚了。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以前的邮政局长,瘦瘦的,全身充满火焰。
她敲着自己的胸骨,嚷道:“我感觉它在燃烧!”她那双深情的眼睛似乎表明是和她说话的对象让她变得热情难抑的。
“我不是个容易受惊吓的人,”我父亲常说,“可是老天保佑,别让我跟马特依小姐单独在一起!”
第二次结婚之后,埃尔武埃先生不再公开露面。
因为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所以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患上胃病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病逝的。
不管什么天气,他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一顶有耳罩的帽子。
他满头蓬松的白发,胡子像棉花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棵被毛茸茸的蚜虫攻击的苹果树。
高墙和终日紧闭的大门保护着他的第二段婚姻。
夏天,一株蔷薇树三面覆盖着他的平房,墙头上有一层厚厚的紫藤,为早早到来的蜜蜂提供了食物。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埃尔武埃先生喜欢花,尽管偶尔看见他黑色的身影在紫藤和盛开的玫瑰旁来回踱步,他给人的印象是既不喜欢花也不对它们负责任。
当马特依小姐成为埃尔武埃夫人后,这位前邮政局长还保持着黑黄相间的黄蜂一样的身材。
她皮肤蜡黄,腰束得很紧,眼睛清澈而神秘莫测,浓密的黑发夹杂着白发,脖颈上打着一个结。
对于嫁入奢侈的小资阶级家庭这件事,她倒是显得很平淡。
她似乎喜欢园艺。
不偏不袒的茜多认为,向她展示一些自己的兴趣是合理的,茜多借给了她一些书,作为交换,茜多收到了一些紫罗兰的枝和根芽,这些紫罗兰的花朵几乎都是黑色的,枝干像一棵小小的棕榈树的树干一样光溜溜地从地上长出来。
在我看来,埃尔武埃·马特依夫人毫无让人怜悯之处。
当她说出一些无可指摘的陈词滥调时,语气中充满了激情和哀求,我隐约感到反感。
“你还指望什么呢?”我妈妈说,“她是个老处女。
”
“但是,妈妈,她已经结婚了!”
“你真的以为,”茜多尖刻地反驳道,“结婚这件琐事能让人不再是老处女吗?”
一天,我的父亲结束了他日常的“小镇巡逻”(这是他失去一条腿后为了保持健康而进行的活动)后,对我的母亲说:“有个新闻!埃尔武埃家的亲戚们正在攻击那个寡妇。
”
“不会吧?”
“而且大家都去围观了!听说对她的指控特别严重。
”
“新的拉法基案[1]?”
“那还不至于。
”我父亲说。
我把尖尖的小脸转向我的父母:
“拉法基案,那是什么?”
“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可怕的事情,是一个著名的下毒案。
这种事情一直都在发生。
”
“啊!”我兴奋地喊道,“真有趣!”
茜多看了我一眼,好像完全放弃了我似的。
“你就是这样,”她喃喃自语,“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是这样……女孩子不应该长到十五岁。
”
“茜多,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父亲突然说,“埃尔武埃的一个侄女领着一帮亲戚说,埃尔武埃死的时候并不是没有遗嘱,而是被他的妻子毁掉了。
”
“那样的话,”茜多说,“可以起诉所有的鳏夫和没有遗嘱的寡妇了。
”
“不,”我父亲反驳说,“有孩子的人不需要立遗嘱。
埃尔武埃夫人的火焰只能撩动他的上半身了,自从……”
“柯莱特——”我母亲厉声地对他说,看了看我,提醒他。
“好吧,”父亲接着说,“所以她现在正处在困境中。
埃尔武埃的侄女说她看到了遗嘱,没错,是亲眼所见。
她还描述了一下。
一个大信封,五个绿色的封漆印,上面有金色的斑点……”
“真想不到!”我天真地说。
“而且信封正面写着:在我死后,在我的律师沙布林先生或他的继任者的监督下打开。
”
“如果他侄女在撒谎呢?”我大胆问道。
“假如埃尔武埃先生又改变主意,毁掉了他的遗嘱呢?”茜多猜道,“我想他完全有权利这么做,对吧?”
“你们俩真是!你们已经选择了站在牛而不是斗牛士身边!”我父亲叫道。
“没错,”我母亲说,“斗牛士通常都是臀部肥大的男人,这就足以让我反对他们了!”
“让我们回到正题上,”父亲说,“埃尔武埃的侄女有个丈夫叫佩尔普菲斯,是一个阴险且果断的乡绅。
”
我很快就听腻了。
刚听到“亲戚们正在攻击那个寡妇”时,我原以为发生了流血事件和恶劣的事情。
但我听到的都是七七八八的废话,比如“财产支配”“亲笔遗嘱”“对X的控诉”等等。
尽管如此,当寡妇埃尔武埃来我们家拜访时,我的好奇心还是焕发了。
她葡萄酒瓶般的肩膀上披着仿尚蒂伊花边的小外套,黑色的露指手套露出厚厚的、污浊的指甲,黑白相间的头发非常浓密,她腰带上挂着的大大的黑色塔夫绸口袋在她的哀悼裙上悬荡,还有人们所说的那“瞪羚一样的双眼”。
所有这些细节,对我来说都像是第一次看到,给人一种全新的、险恶的感觉。
茜多款待了这个寡妇,她把她领进花园,给了她些弗朗蒂南干酪和一块自制的蛋糕。
六月的下午,花园上空嗡嗡作响,黄褐色的毛虫从核桃树上掉下来,天上一朵云也没有。
我母亲悦耳的声音和埃尔武埃夫人有点儿恳切意味的声音平静地交替着。
像往常一样,她们谈论的都是红叶病、剑兰和仆人犯的过失。
后来她起身离开,我母亲陪着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埃尔武埃夫人说,“我过一两天就来借几本书,我太孤单了。
”
“你想现在就拿一些吗?”茜多建议道。
“不,不,不用着急。
况且,我还记下了一些冒险故事的书名。
先告别了,谢谢你。
”
埃尔武埃夫人说着,她没有走那条通向房子的小路,而是在那条绕着草坪的小路上转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