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突然,本来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事到临头就这么说出来了。
凌捷怔了怔,其实并不意外,这段时间家里每个人应该都反复想过这个问题,凌田以后怎么办。
但凌捷也是个实际的人,首先想到的总是实际的问题,放下肩上的包和手里的电脑,问:“那你怎么吃饭?”
凌田拿出饭卡,说:“学校食堂。
我在医院吃食堂,血糖就控得很好。
等领了毕业证,再办张校友卡。
”
凌捷又问:“你一个人住,要是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凌田脱掉外套,给凌捷看上午才戴上的动态血糖仪,拿手机出来,添加亲友分享数据,说:“这里离家不远,而且就算我住在家里,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着吧?”
凌捷停了停,还有问题:“那一个月要给你多少生活费?”
这一问的语气是带着些戏谑的。
凌田可以理解,一边想要单过,一边养不活自己,多少有点好笑。
她确实还没找到工作,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如果住家里,按照徐玲娣的意思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租出去,每月倒还能有两千六的零花钱到手。
但她还是说:“不用给生活费,我手里有点积蓄,也会接点画画的活,同时找工作。
”
凌捷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像是在问,真的可以吗?
凌田也没再解释,转身掰过显示器,给凌捷看她下午画的画。
“这是你今天画的?”凌捷走近了,看着屏幕问。
那上面显示的是A大附属医院的连廊,但应该已经没人能认出来了。
凌田用那张照片的结构做底,画了一座太空城的中转中心,长廊四通八达,舷窗外是一片黑寂的星空。
“结构是从照片扣的,速涂的颜色,细节还没画完……”她一个个图层地回溯,快速展示每个步骤。
凌捷其实不太懂,但还是耐心地听着,最后说:“画的真好。
”
这句话,凌田从小听过无数次。
凌捷的微信头像至今还是她小学里画的小兔子,田嘉木的头像是她更小的时候画的,一个头足人像,唯一符合的特征只有戴眼镜。
哪怕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也会对她说,画的真好。
但她希望这一次不同,凌捷也许可以被这幅画说服,至少能看出来她在这里的状态比在家的时候好上许多。
过去一个月,她的手绘笔都快积灰了。
没有说家里不好的意思。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很矛盾,那些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气味,所有让她感觉安全的一切,同时也让她觉得陈腐。
她像是可以躲在里面,又像是被困在其中。
她想要走出去,又害怕自己不行。
甚至首先找凌捷说这件事,也是有些矛盾的。
一方面,她知道在所有长辈中间,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理由其实很简单,说起来所有人都关心她,但很多压力最后都落在凌捷身上。
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应该就是这样的,因为凌捷是妈妈。
田嘉木会每天看她记的血糖数据,还整了个可视化,好似股票K线图,但他又出差去了。
徐玲娣和凌建国照顾她,却是凌捷在欠父母的情。
两辈人走得近了,各种龃龉生出来,细细碎碎地拌嘴。
另一方面,她又有点介怀,凌捷是最愿意让她搬出去的那一个。
恰如高一那一次,她对凌捷说,我不要你管,结果凌捷真的放开手,她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脚下却是那样一种轻轻踩空的失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