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拥抱,你还会喜欢我吗?”
辛勤觉得她的提问根本不成立,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病,我们可能根本不会认识……”
他想说服她,想证明对她的感情,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证明,脑中尽是一些未曾说出口的疑问,他也有过与她相似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他恰好出现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还会喜欢他吗?时过境迁,她不再需要他之后,她还会喜欢他吗?
“所以为什么在一起呢?”凌田脱口而出。
她是真的好奇,这句话说出来,才觉得可怕。
说不要分开的是她,说要分开的也是她。
但真的说出口,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她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我胡说八道。
面子是什么玩意儿,要它有何用?
但这一问真的已经在她脑中盘桓许久,如果足够爱,无论怎样的牺牲都是可以的,但问题就是他们之间的爱足够吗?如果只是因缘际会,互相取暖,她完全没有把握几年、十几年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更要命的是,他是这样一个体面的人,到时候那些自私的选择都要由她来做。
辛勤却只是看着她,轻声道:“没关系的。
”
她一下子又放了心,既然是几年、十几年之后的事,那就留到几年、十几年之后再说吧。
但他继续说下去:“你说的没错……”
她也看着他,缓了缓才问:“你说我没错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凌田,你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一点都不脆皮,你特别坚强,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
她这才意识到这就是他对她那些问题的回答,如果所有假设成立,他们也就没必要在一起了。
两人的相遇,相识,渐渐熟悉起来,一次又一次关键的契机都是因为他不想她死掉,他真的就只是不想她死掉。
她忽然想哭,却又笑了,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
这番对话来得突然,但他和她都不觉得,两个人都已经在心里考虑了很久。
一场短暂的恋爱,终于一次漫长的分手。
但谁的爱情又不是呢,三个月,抑或三十年,与其慢慢耗尽,不如停止在热恋尚有余温的这一刻。
他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像从前一样送他到门口。
他换了鞋,但没有走。
她对他说:“再抱一次吧。
”
手臂随即环上他的脖颈,他也伸手搂住了她,埋头在她颈窝。
他们紧紧拥抱。
凌田说:“再见。
”
辛勤回应:“再见。
”
两个人忽然都不能确定,这究竟只是道别,还是字面意思上的预言。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真的会在另一个场景再次相遇,没有谁拯救谁,也不再兵荒马乱,一切也许还有机会。
出了教工新村,辛勤默默在路上走着,像是走了很久,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开门进去,没有开灯。
门关上,房间陷入黑暗。
窗外反倒更亮一些,像一副城市夜景的画挂在那里。
来上海已经整整十年,尤其A大和A医附周围这一片,他熟得不能再熟,却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空寂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天开始下雨,雨珠打到玻璃上,他终于打开台灯,窗变成镜子,映出一间完全一样的白色的房间。
与此同时,凌田也正坐在窗前看着同一场雨,想起辛勤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他的经历让她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名字了。
她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了很久,才搞清楚那个片子叫Gattaca。
也难怪她不记得,这是一个不存在的单词,A,G,T,C,是DNA的四种碱基。
那是伊桑霍克、裘德洛和乌玛瑟曼演的一个科幻片,讲的是未来世界,人类有了基因筛选的能力。
绝大多数父母都会通过医学辅助手段选择基因优秀的孩子,但男主却是自然孕育的,也因此有着种种缺陷,个子矮,近视眼,心脏病。
他到处求职,但一直被拒绝,那个世界从基因层面彻底否定他的能力和未来的一切可能。
他只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却还是想当宇航员。
他通过刻苦锻炼、学习,以及许多场手术,冒用其他人的身份和基因信息混过检测,进入了航天中心,并且成为了那里最优秀的宇航员候选人。
故事的最后,飞船升空,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却也走向未知的风险。
基因说他不可能,但他从来不给自己留下返程的余力,愿意倾尽所有补上这一点缺陷。
当初看这部电影,她只觉得年轻时的伊桑霍克和裘德洛都好帅啊,伊桑往酒杯里吐烟的那一幕她还收藏过动图。
但现在,她会想到辛勤。
那时候觉得连动画片都跟我过不去,这个有超能力,那个有超能力,只有我是个废物。
她记得他这样对她说,他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她忽然很想问他,有没有看过Gattaca,这里面也许有他想看的情节。
她也想对他说,飞向太空才是理想和唯一的目标,至于其他,都只是其他而已。
那一整个夜晚,她暂时放下条漫的稿子,只想画点自己想画的。
她找出他的一副速写,画面中的他闭着眼睛,赤裸上身,躺在她的床上。
她曾经用这个姿势画过条漫里的一个大跨页,连载的时候反响很好,但却不是她脑中真正理想的画面。
她开了数位屏,把她想画的画下来,男人躺在一片荒芜中,卸下盔甲,露出腹部机械装置的内里。
线条,颜色,画中人渐渐成型,她对他说,我们可以不在一起,但你一定不要放弃,你不许放弃知道吗?科技增强人是最强的。
次日天明,雨停了,天放晴,碧空如洗,气温却降下去,冷而干燥的风吹起第一片梧桐的落叶,似乎一夜之间就到了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