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泉之下(2/3)
神器,一统天下,这是他的理想么?他循着恩师的教导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一霎那,他想起了海滩边的三弦声。
他从未真心喜爱过三弦,记忆之中,唯有因日夜练习而磨破手指的痛楚。
可是,那一夜,他第一次体会到,乐音能给人带来快乐。
想起那一无所知的女孩,微笑着,告诉他:“其实,你跟师父一点也不像……”
不像……只需这样一句话,他十数年的压抑,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的心一乱,便扰乱了他的气息。
温靖止步,回头,道:“怎么,心疼那小丫头了?”
温宿微惊,沉默。
温靖看着他,轻叹,“我与你十几年的父子情谊,比不上那小丫头和你的数月之交么?”
“徒儿并无此意……”温宿赶忙回答。
温靖浅笑,“你喜欢她也罢,同情她也罢。
只是,不要忘记,‘鬼师’死在你我手下,她终有一日会来报仇……她对你,可会留情?”
温宿垂眸,不发一语。
温靖惋惜地摇头,“儿女私情,较之天下霸业,孰轻孰重,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徒儿会竭尽全力助师父完成大业。
”温宿回答,声音略显麻木。
“你终是不懂啊……”温靖道,“你是我唯一的传人,我得天下,即是你得天下。
到了那一天,什么样的女子,是你得不到的?”
温宿继而沉默。
温靖见状,略微思忖,道:“好……你要与那丫头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办法……”
温宿抬眸,惊讶地看着他。
温靖的眼神中,带着苍凉,“助她杀了我这罪魁祸首,什么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师父!”温宿有些惊恐,“徒儿绝无此意……”
温靖沉痛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有孝心……唉,世间姻缘,不能强求。
你便看开吧……”
温宿隐忍着心中苦涩,点了头,“徒儿知道。
”
温靖也点点头,继续转身迈步。
眼神中,却突然多了一分肃杀……
两人行走片刻,就回到了东海总堂。
温靖粗略交代了几句,便直接领着温宿进了平日闭关修行的独室。
独室中央,有一个石台。
台上,放着一副双刀。
双刀不过一尺,通体金赤,刀身略弯,刃宽一寸,精光四射,绝非凡品。
温靖走到台前,拿起那副双刀。
转身,递给了温宿。
温宿有些惊讶,看着那副刀,迟疑。
温靖开口,道:“你自小修炼双刀,由你拿着它,最合适不过。
我不是说过了,我的一切,迟早都是你的……”
温宿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那副刀。
温靖浅笑,道:“你我身份已经暴露,新仇旧恨,朝廷必定强攻……”
“师父的意思是?”温宿开口,问道。
温靖转身,“离开东海,重振旗鼓。
”
温宿有些惊讶,“师父当真要放弃东海?”
温靖看着他手中的“逐旸”,平淡道:“霸业之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东海不过是踏脚石,我已与东瀛海客结盟。
离开东海之后,即可转道蓬莱,重回中土,再谋大业。
”
温靖说的事,温宿并不知晓,然而,这样的毫不知晓,以前的他并不在意。
但现在,却让他觉得心寒。
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在了门口。
温宿转身,看到的是,是自己的师弟,林执。
“岛主……”林执站在那里,眼神里尽是沉痛和畏惧。
温靖微笑,“原来是你啊,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
“岛主,弟子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东海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就为了那‘九皇神器’,诸位舵主和所有弟子的性命,您都可以不管不问么?”林执沉默片刻,质问道。
温靖并不回答,只是淡然道:“我们行踪不能暴露,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温靖神色平静,“你可不要怨师父无情。
”
温靖转身,对温宿道,“杀了他。
”
温宿微微皱眉,执刀攻向了林执。
林执见状,只得反击。
温宿的身手远在林执之上,不过几招之后,便有了制胜的机会。
他手中的刀锋直迫林执的眉心,用的,是实打实的杀招。
“师兄!”林执单手握住他的刀锋,悲愤喊道。
温宿的手劲一缓,竟有了片刻茫然。
林执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唯有悲痛。
这样的悲痛,似曾相识。
难道你连这份悔恨也要模仿么?——鬼师说过的话,平淡地在脑海中回响,却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温宿一闭眼,狠狠挥刀斩下。
温靖看着林执倒地,脸上有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温宿睁开眼睛,转过身子,恭敬道:“师父……”
温靖点点头,笑着走了出去。
……
……我是代表魏启童鞋逃得很郁闷的分割线==+……
东海之上,一片苍茫的大雨。
魏启站在船头,神色不悦。
今日种种,皆不在他意料之内,而这般离开东海,近似落荒而逃。
若这一切他还能平静应对的话,与石蜜会合之后,他便再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
他本安排石蜜守在海上,作为接应,以防万一。
而小小离岛,被石蜜截下,正是应了他的计划。
这一切本该很顺利,但却遭逢这场大雨,乱了一切。
而后,那突然杀出的黑衣蒙面之人,更是匪夷所思。
这里是一片汪洋,不似陆上,谁又能孤身而来,全身而退?就算救得了人,脱得了身,又是如何避开搜捕,突然消失于海上的?
然而,这样的疑惑,在他到达廉家船阵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船阵周围,有数十艘船只,并非廉家战船,也非东海兵力,细看之下,应是普通渔船。
而海上,不断有这样的渔船驶向船阵,络绎不绝。
魏启上了战船之后,一语不发,直接走向了廉钊的房间。
家将们本要阻止,但念及他是盟友,不便无礼动粗,便也只能由着他。
魏启进房,就见廉钊坐在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见有人进来,廉钊抬头,看到魏启全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微微皱了眉头,“魏公子,你这是……”
“廉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魏启开口,道。
廉钊继续下棋,道:“请说。
”
“在下在东海七十二环岛上,遇到了银枭和鬼媒。
照理来说,海上有廉家船阵封锁,应该无人能入才对,在下好奇,这两人是怎么来的……”魏启的口气不善,近乎质问。
廉钊放下棋子,抬头,认真道:“魏公子也看见了罢,自从前日退兵之后,不断有东海民众前来归降。
东海一战并未结束,为防伤及无辜,我便让这些平民即刻离开东海海域。
……这期间,怕是有人混入。
不过,银枭和鬼媒皆是朝廷要犯,既然他们到了东海,一并擒拿便是。
魏公子不必担心。
”
魏启听到这番话,不禁笑了,“廉公子宅心仁厚,对这些‘无辜民众’果然照应有加。
”
“好说。
”廉钊重新执棋,道,“对了,魏公子,先前你擅自前往东海,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探探我那小师妹的伤势罢了。
只可惜,她已经离开了……”魏启说道。
廉钊将棋子握进了掌心,抬眸看着魏启,“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离开东海,不知去向。
”魏启笑笑,“说起来,我那小师妹在廉公子的眼中,可也是‘无辜民众’?”
廉钊起身,道:“魏公子何出此言?她是天下唯一知道鬼师下落的人,是关系‘九皇神器’秘密的关键人物。
更不说,她先前盗了布阵图,毁我船阵。
我若是见到她,又怎能让她轻易离开。
”
魏启笑望着廉钊,静静听着。
廉钊叹口气,道:“魏公子,你说了一番银枭、鬼媒的事,又对我安抚民众多番质疑。
莫非,你是想将责任推倒我头上?”
魏启叹口气,“在下绝无此意。
只是,寻找‘九皇神器’乃是圣上授命,若是失败,你我都担不起这个罪名。
”
廉钊皱眉,重新坐下,将掌中的棋子放上了棋盘。
“魏公子,你别忘了,这次是你私自行动。
就算日后圣上怪罪,我神箭廉家也无需为你分担罪名。
”他说话间,伸手提了一枚棋子。
魏启当即笑了,“在下要请教的就这些,不打扰廉公子雅兴了。
告辞。
”
廉钊目送他离开,而后,转头看着船舱外。
瓢泼的雨中,归降的民众正一批批架船离开。
他轻叹一口气,浅浅笑了。
……
魏启走到门外,就见曦远和石蜜站在不远处。
“准备船只,我们回神霄派。
”魏启开口道。
曦远走到他身边,略有些不解,“怎么?”
“如今,温靖事迹败露,必然离开。
东海已是空壳。
唯有先回中原,从长计议。
”魏启说道。
他走上了甲板,看着海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眼神里徒有冰冷,“廉钊……我低估了你……”
……
……我是代表“我来说说女主在干嘛”的分割线==+……
小小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狭小的船舱内。
身上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裹着一条同样粗制的被子。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到这个地方的。
她正疑惑,一对老夫妇钻进了船舱,见她醒来,便慈祥地嘘寒问暖起来。
小小这才知道,这对夫妇是东海上的渔民。
朝廷讨伐东海,他们便早早归降。
如今,正要前往陆上暂避。
而她,是被人送上这艘渔船,交由这对老夫妇照顾的。
“你们知道是谁救了我么?”小小想起那个黑衣蒙面的人,急切地问道。
老人摇了头,道:“那人从头到脚都蒙得严实,怎么认得出啊。
他只是让我们送你回中原,还给了我们银子呢!”
说罢,便拿出了那些银子,给小小看。
银子又怎么能说明一个人的身份呢?小小只得放弃。
若是不想让她知道真面目,自然是有理由的……不知为何,事到如今,她连寻找理由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努力地爬到了舱外,一抬头。
那场大雨已经停了,碧蓝的海水上,悬着一道彩虹。
她看着那道彩虹,呆了好久。
东海七十二环岛、廉家船阵、九皇神器……发生过的一切,仿佛都离她越来越远,最终,与那道彩虹一起,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
【番外·贰·喜春来】
番外喜春来[上]
正月立春,天空里尚飘着点点白雪。
满岭的腊梅,透骨香彻。
这处山道,离市镇甚远,平日里就没什么行人,这般的天气,更显得萧索了。
山道旁的土坡下,聚着十多个孩子。
蹲在土坡下,似在等待什么。
为首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身上穿着的,是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脸颊已冻得青红。
只是,他神情专注,眼睛闪闪发亮。
这时,山道上隐隐有人走来。
男孩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伸手一挥。
十多个孩子“呼啦”一下冲了出去,挡在了山道上。
男孩冲在了最前,仰着头,用不可一世的神情看着来人。
“东西南北,百里方圆,岫风地界,卖路看钱。
”他朗声说道,尽是一派老成。
被拦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身着灰色布衣,背行囊,负三弦,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岁上下的女娃儿。
他神情冷淡,一语不发,看着面前的那群小孩。
“怎么,还玩横的?”那小男孩双手叉腰,不悦,“来!弟兄们,上!”
他话音一落,那群小孩便大叫着扑了上去,将那男子的双腿紧紧抱住。
男子微微皱眉,腾出了右手,正想扯开那群小孩,却在顷刻之间,被三个孩子缠住了手臂。
小男孩得意一笑,“现在老实了?”
男子看着他,浅浅一笑,抬起了右手。
缠住他手臂的三个孩子就挂在他的手臂上,被轻巧地提起。
小男孩一惊,知道不妙,直觉想跑,但思忖之后,还是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那男子的手臂,“放下我兄弟!”
男子正想动手。
怀中的女娃却突然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抱了个严实,娇声笑道:“也抱~”
男子猛得一僵,愣在了原地。
那小男孩见状,正要一口咬上那男子的手臂,却听得一声喝骂:“作死啊?!”
一瞬之间,所有的小孩都撒手散开,乖乖站成一排。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双手叉腰,叉腿而立,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浑身上下皆是杀气。
她看着那为首的男孩子,几步冲了上去,一把揪起他的耳朵,骂道:“作死啊,你!什么不学,学人家抢劫!我早就跟你说了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抢人就是作死!还有,你什么眼神啊!要抢你也抢个有钱的。
这人的打扮,一看就是穷卖唱的,还带着女娃儿,分明穷得连老婆都跑了的那种!你抢什么?啊?!”
那男孩一脸委屈和不甘,道:“你管我!”
“我偏管你!管你怎么了?”那女子骂完,一转头,走到那男子身边,一边伸手替他拍灰,一边道,“这位穷……呃,不是,大哥。
对不住啊,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哈。
好了好了,没事了,您走您的,不打扰哈。
”
她说完,拉起那男孩子,正要走。
突然,肩膀一沉。
只听,身后响起低缓悦耳的男声,浸着微凉,“要走可以,把钱袋还我。
”
瞬间沉默,山道上静得只剩下风声。
“你什么意思?!”突然,那小男孩叫了起来,“不让我抢,你还不是照偷?!”
“偷比抢好吧!文雅点么!”那女子也叫。
“我呸!抢劫光明正大!偷东西见不得人!”男孩吼道。
“我呸!抢劫要人力的好不好!偷东西可以单干啊!”女子也吼。
“那你不是说这个人穷得连老婆都跑了么!你偷什么?!”
“积少成多啊!”
……
眼看两人越吵越欢,丝毫没有理会周围。
那男子皱着眉头,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清脆的短剑出鞘声,当即让那吵杂平静下来。
那女子转头,看着那男子,静默片刻之后,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英雄!!!饶命啊!!!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大的孩子!!!你可怜我一家孤儿寡母,不要杀我啊啊啊啊啊!!!”
她这一跪,一众小孩全跪了下来,纷纷讨饶。
唯独那小男孩依然站着,拳头握得紧紧的。
女子见状,伸出一只手,拉拉他,“跪啊。
”
“不跪!”那小男孩一脸倔强,语气里带着怒意。
“作死啊!”女子起身,努力把他往地下摁,“跪一下怎么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小男孩拼命反抗着,怒道。
“黄金?我呸!你用膝盖给我买个馒头来看看!”女子说完,看了看那男子,“英雄,小孩子不懂事,我这就让他给你道歉哈!”
“不必了。
”男子垂眸,收了剑,举步离开。
“哎?英雄,钱袋?”那女子微有不解。
男子没有回头,沉默着,自顾自走。
女子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也沉默了下来。
这时,男子怀中的女孩大声哭了起来。
男子不得不止步,轻声哄道:“小小,怎么了?”
女孩哭着道:“肚子饿……”
于是,山道上再次一片寂静。
那女子僵硬片刻,走了上去,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道:“英雄……不打不相识,不如,我请你吃饭赔罪?”
她话音刚落,那女孩儿便伸出了手臂,带着泪痕,冲着她欢乐地叫了一声,“抱!”
那女子愣住了,手不自觉地僵在半空。
只听那男子狠狠叹了口气,一转身,认真道:“好!”
……
“不知英雄哪里人士,怎么称呼?”那女子边走边问。
那男子沉默片刻,道:“怀仁……”
“坏人?”女子愣住,“谁给你起的名?”
男子也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啊哈哈哈,英雄你就当我自言自语。
”那女子打着哈哈,继而道,“对了,我叫齐秀,这小子是我侄子,叫齐衡。
”她指指那眼带倔强的小男孩,随即又指向了那群小孩,“还有这是齐梁、齐默、齐思……”
怀仁只是听着,并不回答,倒是她怀中的小女孩儿饶有兴致地跟着念起来。
齐秀笑着,逗起那女孩儿来,“呀,你叫什么呀?”
“小小!”女孩儿回答。
“哦,小小,”齐秀笑道,“小小几岁了?”
“三岁!”小小伸出四根手指,道。
齐秀见状,笑得欢乐:“英雄,你没教她数数么?”
怀仁又是一愣,依然不说话。
齐秀见状,道:“啊哈哈哈,英雄你就当我自言自语。
”
走了约莫一刻功夫,便到了一处山前,山壁上赫然有个山洞。
“咳咳咳……”齐秀站定,清了清嗓子,道,“英雄,您看!”她一抬手,指着洞口悬着的一块木牌,“这儿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岫风寨’……”
怀仁抬头,看了看那块木牌,平淡地开口,“那个字是‘抽’……”
齐秀一僵,缓缓转头,“英雄……当真?”
怀仁看着她,笑了笑,“你说呢?”
齐秀一转身,怒道:“什么秀才啊!!!骗了我三文钱啊!可恶!!!我去砸了他的摊子!!!”
她正欲迈步,突然转头,对那群小孩子道:“作死啊!你们干吗不拦着我,看着我去送死么?”
小孩子们听到这句,立刻冲上去,拉住了她。
一番折腾之后,齐秀满意地开口,道:“这才对!如果以后寨里有那个缺心眼的像我这样,你们就拦住他,必要的时候,揍他也行。
”她边说,边看了齐衡一眼。
小孩们纷纷答应,随即三三两两跑进了山洞里。
齐秀转身,对愣住的怀仁道:“英雄,走吧!”
进了山洞,走过一段曲折甬道,怀仁才知别有洞天,眼前的,赫然是一个村庄。
茅舍竹篱,除了房屋稍显破旧之外,与普通的村庄并无区别。
要说怪异,就是村内只有妇孺,不见一个男丁。
他慢慢往前走,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开始有了一丝压抑。
村里的人却都含笑看着他,还有几个热心的妇人走过来,伸手替他抱孩子。
他带着警戒,把孩子护在怀里,眼神里尚有冰冷。
但怀中的孩子却不领情,她笑得无邪,努力伸出小手,等着被人抱。
“小小。
”他好气又好笑地低训,却换来小小无辜的眼神。
“抱抱……”小小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开口。
怀仁看着她,随即,无奈地把她递给了那些妇人。
一旁的齐秀见状,忍笑拍他的肩膀,“俗话说女生外向,我今天可算见识了!可怜你这个作爹的……啧啧……”
“我不是她爹。
”他开口,说道。
齐秀有些惊讶地抬头,却看见他的眼睛里的冰冷消尽,浅淡的温柔染着他的笑意,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看着她,道:“所以,我也不是穷得连老婆都跑了的那种男人。
”
齐秀猛退了一步,哀怨道:“英雄,这句话你记得这么牢做什么?”
他笑着,道:“读过书的人,记性总是好一些。
”
齐秀听到这句话,当即双手叉腰,“读过书很了不起么?”
他笑道,“看到那块木牌之前,我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
”
齐秀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两人僵持了片刻,齐秀眉峰一挑,道:“好!我就跟你比一比,让你知道,读过书没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这句话,他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若有冒犯,我向你赔个不是就是。
你不必如此认真。
”
“喂,英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齐秀撩起袖子,道,“大家说,该不该比?”
一众妇孺当即应合,“比!”
喊得最响的,是小小,她的小手举得高高的,“比呀!”
怀仁看着小小,哭笑不得。
“哪,我当你答应了。
”齐秀笑着,道。
“比什么?”怀仁无奈,问道。
“放心,就比你们读书人擅长的东西,画画!”齐秀认真道。
“画画?”他笑,“你当真?”
“那当然!”齐秀点头,“不过,规矩我定。
”
“好。
”
村内的人听到这些话,立刻欢乐地散开,不过片刻功夫,便搬了桌子,拿了笔墨纸张,在村中排开。
齐秀拿起一支笔,笑道:“规矩很简单,我画什么,你画什么。
”
怀仁点点头,“好。
”
齐秀眼珠一转,笑道,“哎,光比没什么意思,来赌一把吧。
”
“你真的要赌?”怀仁有些疑惑。
“当然了。
……哪,如果你赢了,我就把钱袋还你,再加十倍的银两!若你输了,就要替我做件事,怎么样?”
他听到这番话,愈发疑惑,“我……”
村中的妇孺听到这番话,又撺掇了起来,“赌!一定要赌!”
小小也顺势大喊:“赌!”
怀仁低头,狠狠叹气。
“好,跟你赌。
”
齐秀的脸上有了一抹奸邪的笑意,她提笔,奸笑着开始画。
片刻之后,她停笔,道:“该你了!”
怀仁满心狐疑地走了过去,看到那张图的时候,一脸惊讶,僵在了原地。
“快画吧,画完了,我们把图给大家看,让大家说说像不像。
”齐秀双手环胸,得意道。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一众妇孺,每一个都是饶有兴致,万分期待,等着看结果。
给人看?这种图?怀仁低头,看着那张图,僵硬了片刻,道:“我……我认输。
”
“啊哈哈哈……我赢了!”齐秀朗声笑道,随即将那张图团成一团,往怀里一塞,“看到了没有,大家,读过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么!嗯!”
一众妇孺纷纷拍手。
“好了,愿赌服输。
”齐秀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坏人’的,嘿嘿嘿……”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
洞中不知晨昏,靠的是滴漏记时。
晚饭一过,村内众人,便早早歇下。
怀仁坐在床沿,看着小小在床上打滚玩。
小小见他看着自己,便起身,扑到他膝盖上,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
他伸手,戳她的脑袋,“我输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小小翻个身,抓着他的手,笑得欢乐。
“我捡什么不好,怎么偏偏捡到你啊……”他笑着,抱怨。
看着孩子嬉戏,他眉间渐渐有了惆怅,转而,那深切的冰冷又重回了他的双眸,让人心寒。
“英雄!”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齐秀大步进来,“啊,你没睡,太好了!”
他的眼神里,还带着冰冷,语气也隐隐有杀机,“这里都不敲门的么?”
齐秀被那杀机震住,愣了愣,“啊,抱歉抱歉,寨里只有女人,我一时疏忽。
嘿,我是来跟你说赌局的事……”
他低头看着小小,沉默片刻,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画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齐秀走到他身边,在床沿坐下,“我不是会画……”她认真道,“我靠这个吃饭的!”
他抬眸,难以置信。
齐秀从怀里掏出数本春宫图,一脸认真道:“一本十文,便宜点给你,七文,要不要?”
他原先的冰冷和杀机土崩瓦解,只剩下惊讶。
“要!”小小突然站起,伸出手,满脸期待。
他一惊,一手抱起小小,一手隔开那些书,看着齐秀,紧张道:“你不要乱来!”
齐秀一脸无辜,“我?我能对谁乱来啊?”她笑着,收起那些书,“好啦,不买就不买么。
你们这些读书人也真是的,不过是几张春宫图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
他依然一脸戒备,认真地道:“你离孩子远一点。
”
齐秀看着小小,笑了起来,“不用这样吧?”她的语气里,微有苍凉,“……我也是混口饭吃……”
听到那苍凉的时候,他沉默片刻,抬眸,“你要我做什么?”
齐秀看着他,笑得眯起了眼睛,“简单得很……教这里的孩子读书……”
他看着她,眼神里,竟是惊讶。
齐秀有些不好意思,她抓抓头发,低声道:“其实吧,读过书,真的挺了不起的……”
那是短暂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他俯身低笑。
“……”齐秀皱眉,“英雄,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么?”
他坐起身子,笑着摇头。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温柔的笑意,如此赏心悦目。
她呆呆看着,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要帮你把‘抽’字改回去么?”他笑着,说道。
她回过神来,高兴道:“哎?真的?”
他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只收你两文。
”
她皱眉,“坐地起价啊,你!”
“那就‘抽风’好了……”
“哎,英雄,有话好说,大家又不是外人,一文,一文怎么样?”
“两文!”小小突然凑过来,伸出三根手指,喊道。
“哇,英雄,你还是先教她数数吧!”
……
番外喜春来[中]
翌日,怀仁站在村中空地,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一大群小孩,竟觉得手足无措。
想起自己也曾统帅万人之军战场厮杀,也曾单枪匹马挑战江湖大家……只是,如今想来,不过是过眼云烟,此时此刻,还有比这群小孩更麻烦的事么。
“呃……”他顿了顿,“跟着我念……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孩子们看着他,一脸茫然。
“英雄,这是什么啊?”齐秀盘膝坐在他面前,伸手道。
“《道德经》……”他开口,回答。
“……有没有简单一点的?”齐秀道。
“这是最简单的……”他平淡道。
齐秀皱眉,“哇,英雄,你是故意报复我么?”
他转头,看着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小小,开口道:“小小,道可道……”
小小抓着一把泥,边玩边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齐秀哑然。
他浅笑,略有些得意。
这一来二往,原本乖乖坐着的孩子们已玩闹开来,乱成了一片。
“作死啊!”齐秀站起来,大吼一声,“统统给我坐好!谁再不听话,我就罚他……”
“姑姑,阿衡他根本没来啊,要罚也先罚他!”一个孩子站起来,义正言辞。
齐秀皱了眉头,“那个小兔崽子!大家一起去把他找出来!”
她话音一落,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四处找人去了。
“齐姑娘,你是故意报复我么?”怀仁笑着开口,仿着齐秀的口气,道。
齐秀转身,看着他,然后,一脸严肃地指着一边道:“小小也去追了……”
他微惊,转头。
果然看见小小挥舞着手臂,跑得欢乐。
他看了齐秀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追了上去。
齐秀嘿嘿一笑,“一物降一物啊……”
……
……我是表示小小和师父你追我跑很欢乐的分割线==+……
山洞之外,约莫三里地,有一条溪流,溪边开满了腊梅,染着点点雪花。
齐衡就站在溪边,往溪中扔着小石。
突然,有人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猛地一惊,就听有个娇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抓到了!”
他转头,就见小小一脸激动,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小小……”怀仁总算追了上来,看到面前的情状,狠狠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