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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幽林杀机 圣人迹隐(3/3)

如此境地,说什么‘丹阳沐竹点青剑法’举世无双,但我一个瞎子如何能学,纵是学了也是妄自惹下杀身大祸啊……”一言及此,他仰天叹了口气,屈云经他吩咐,早不以为怪,虽然这番话他勉强能听得懂,但却装了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口里连声说“是”,虽了了一言,却早听得那南飞鸿心头大震,这也难怪,他本是中原晋人,对于‘丹阳沐竹点青剑’陆承天,早已耳熟得生了茧子,这个名字在当今天下,可说无人不知,陆承天十年前就被江湖中人誉为江南各大剑派中的翘楚,一套沐竹点青剑法,举世无双。

    慕容焉一句“先师”更令他一震,想不到自己躲到燕、代几年,中原竟发生了如此大事,昔日的沐竹点青剑如今竟已故去,而且还收了一个关门的弟子,还是个瞎子,看来陆承天死时,必然是左近无人,但又不忍自己一生的剑法失传,所以才传了此人。

     一念甫毕,南飞鸿仓惶惊骇中,骇然一怔,但他本就城府很深,面色倏然一变,脸上顿时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一边用鲜卑语呼喝手下干活,一边故作四下查看,但耳朵却早竖得比驴耳还长,倾心听二人说话。

     慕容焉继续道:“但先师临终之日,我也未曾练成剑法,先师因病得厉害,不能行走,所以将那卷剑法交给我,让我给他找个比我更好的传人继承他的衣钵。

    并令我将剑谱送给师父生前好友,黄藤的部帅登石镜保存,说找到合适的弟子,非要让登前辈先看上一看……”他顿了一顿,又接着后悔莫及地叹道:“我本以为找到了你,谁知你尚不如我这个瞎子,猫三狗四地学了些皮毛,被灯石镜叔叔逼着去取剑谱继承师父的衣钵,我真是愧对师父在天之灵啊……” 他说到此,南飞鸿早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大震,贪炽之心顿起,但又大是惊骇,心道这丹阳沐竹点青剑法端得是厉害,这个小子一看即是燕地人,猫三狗四地学了两招就如此厉害,看来他们所言非虚,只是他尚不知这陆承天竟如何与藤的部帅登石镜是多年的好友,还将剑法托付给他。

    但无论如何此人也不过是个燕人,胸无点墨,不难对付,看来这次陆承天真是病死在燕地,否则也不会所托非人了。

     他正暗自盘算,那慕容焉却依然唉声叹气:“想不到今天你取剑谱不成,竟还要被我当成柴和烤成肉食,都是我把你害惨了……”说着说着,竟流出了泪来。

    直看得屈云惊异不已,他一转头,突然看到南飞鸿正听得聚精会神,似乎忘了掩饰,这时也知慕容焉的话在说给他听,故意地戳了慕容焉一下让他住口,好象生怕外人知道此事,慕容焉也忙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但心里却放缓下来,心道看你还不上当。

    但继而脸色一转,仅此工夫,那南飞鸿正将眼转向别处,慕容焉故意低声地笑着谓屈云道:“师弟用不着管这些混蛋,他们又不懂晋国汉话,如何能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屈云甚至对他这番话也是不懂,但依旧点了点头,连声说是。

    南飞鸿早对慕容焉的话信了十分,况且在燕、代遇到个晋国人本就不易,慕容焉的剑法自己也是见过的,若非此人内力不济又瞎了双眼的话,自己怕是在死在了他的杖下,南飞鸿真不敢想象那真正的沐竹点青剑法究竟厉害到何种境界。

     一念及此,他咕嘟咽了一大口水,眼中突然闪现了一丝狞笑,但那令人心惊的面容也仅是一闪即逝。

    正在这时,慕容红突然从一方阁楼上吃吃笑着踱了下来,面上吃了一嘴的胭脂花粉,尚未抹去,四下的手下见状无不掩嘴偷笑,他也不毫不理会,迳自吩咐手下准备烹食。

    这刻南飞鸿眼中闪过一束冷颤的电光,但瞬息又变得阳光明媚,眼神和煦,迎上去笑着谓慕容红道:“大哥,两位大嫂难得从燕郡来此一趟,今晚大哥势必躬亲……”言间,早惹得四下之人一阵轻笑,慕容红早明其意,邪谑地四下一笑,拍了南飞鸿肩头一记,却听他又涎着脸继续道:“若是两位夫人知道大哥要吃‘天香肉’,势必会吓着她们女儿家,今晚恐怕很难尽鱼水之欢……”一言未毕,又惹那干匪人一阵狂笑。

     慕容红闻言,歪头想了片刻,脸上现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却闻南飞鸿接着道:“但这两个小子伤了我们不少兄弟,我们绝不能放,我们不妨先关了他们,过两天再送他们上路不迟。

    ” 慕容红点了点头,拍了拍肚子,叹道:“可惜了,算起来我也有不少日子没吃‘天香肉’了……”接着他喟了一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就多养他们几天吧,不怕他们能跑出老子的肠胃……”言间向诸人一笑,复道:“我还要上去哄那两个娘们呢。

    ”至此不再多说,一面吩咐手下将屈云、慕容焉二人带走,自己迳自在众人的羡姿的目光中上楼去了。

     南飞鸿望定他的背影,狡黠阴狠地低沉笑了两声,转脸看两个手下正推着慕容焉二人去背山石牢,忙将那两个匪人支开道:“大哥说了,过个一日半刻再收拾他们,这几日须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免得到时再劳大哥陛下动问。

    ”说着吩咐他们为慕容红准备吃食,自己替他们压慕容焉二人前去石牢。

    那几人闻言,哈哈大笑着去了。

     南飞鸿压着两人转过了几棵大树,到了寨东一片僻静的所在,他四下看了又看,见此处并无人迹,突然在慕容焉面前当头拜下,闹得屈云吓了一跳,慕容焉也忙故作一惊,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却听南飞鸿纳头拜道:“两位兄弟,你们方才的话我全听到了,其实我也是个晋国人。

    ”那南飞鸿又怕他们不信,复又急急地用晋国丹阳话说了句句。

    慕容焉闻言故作惊讶之色,警戒地作势四下倾耳听了一听,低声摸扶着南飞鸿起来,道:“原来这位大哥也是晋国人,想不到在燕、代还能遇到国人。

    ”言间喟然长叹,但似突然又想到了南飞鸿的身份,嗫嚅着问道:“你……你有一身的武功,又是晋国人,为什么……要在这荒僻之地屈身为贼呢?” 说到“武功”二字,那南飞鸿似有很多感触,仰天一声长叹,眼中竟突然有了泫然之色,慕容焉虽看不见,但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笑此人善于做作,这刻那南飞鸿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本是中原的名家子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他的父亲怕他文弱,将来不能世家,便到处搜寻武林中人,重金聘他们教儿子武功。

    这南飞鸿聪明得很,家中每聘一师,往往几个月便能超师,后来学艺有成,周游天下,在江湖上闯出了‘绝形剑客’南飞鸿的名号。

    但后来因为家道中落,他携未婚妻到燕代谋生,在燕郡时身无分文,被店主逼着不肯罢休,他正为难得很,却在此时遇到了慕容红,此人出手大方,豪气干云,当下痛斥了那店主狗眼看人低,将十两银子砸在他的身上。

    十两银子,那是很不小一笔钱了,那店主见他如此阔气,不敢多惹,但南飞鸿夫妻却感激万分,当下两人就叙了兄弟之情,交往几日,那慕容红没想到他一身武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又见他娇妻美艳,遂生歹念。

    其实,他第一次帮南飞鸿也是看上了他的未婚妻。

    结果他用迷药将南飞鸿二人迷倒,带到了山寨,霸占了他的妻子,更将南飞鸿用铁链绑在石牢,逼他传授自己剑法。

     南飞鸿说道此,两眼闪烁厉芒,骂道:“我那个贱女人,我的妻子,她竟然一心跟了这个恶贼,我本来是要教他几招就希望被放出来,也好报仇,但结果那个贱女人将我剑法有多少招,多少式,都一一告诉了慕容红,所以我不得不都传授给了这个恶贼,这一来就是三年,他每学会一招就来下山杀一个人试剑,然后回来找我比试,当然是用铁链绑着我比,直到他知道我永远再也超不过他,他就命人解开锁链和我比,如今我已在他剑下过不了十招,他也就放心地留下了我的命……” 屈云和慕容焉听得浑身直打颤,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凄惨的经历,慕容焉虽然同情他,但对他自甘堕落,委身为贼,反而助纣为虐、随意杀人很反感,却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自那以后,慕容红见他竟然顺服,而且处处都能帮忙,就留下了他,还把他抬举为二寨主。

    此时慕容红的武功已经很高了,更加不怕南飞鸿能飞上了天,今日这两个来山寨的女子,其中一个就是南飞鸿的以前的妻子,南飞鸿如今又走不掉,而且处处还要称自己的剑法是慕容红传授,看着他和那个贱女人出双入对,而且还不知道这个慕容红何时会杀了自己这个祸根,因为双方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如今只是南飞鸿无力反抗,慕容红不屑动剑而已。

    这种日子实在不是人能过的,若非是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就算不被杀掉,也必然会被逼疯的。

     一言及此,南飞鸿再次跪下,道:“我刚才听说你们在替陆前辈找衣钵弟子,如今燕代汉人本就不多,有姿质传承前辈神剑的就更少了,而且在下也是出身中原世家,两位若是不弃,在下斗胆请替陆前辈执弟子礼,纵是我无法在世上伺候他老人家,也定将他的剑术发扬光大,不会辱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而且在下一定会设法救两位兄弟脱身!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慕容焉心中暗喜,面上故作思考很久的样子,正在这时,西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之声,南飞鸿堪堪起身,正碰见三个剑客经过,他们见了南飞鸿,不禁一愣,奇怪地道:“二寨主,你不是要送他们到石牢么,怎么现在还在这里,要不要我们代劳?” 南飞鸿笑道:“三位兄弟客气了,这两人得罪过大哥,这可不是一般的大罪,方才我打了他们一回,我要亲自到牢里看一下,不容有失!” “那正好,我们三个也正是奉大哥之命给牢里的‘大诏神’送饭,我们同去吧?” “是那个样子长得象慕容的‘大诏神’的那个人?” 三人一齐点头,其中一个不屑地道:“什么大诏神,那都是传说,老人编了哄孩子的,没想到大哥也……”一言未歇,此人立刻发现自己言语不恰,大有侮辱慕容红之嫌,遂伸了伸舌头,有些惊惧地望着南飞鸿,言下之意,大有怕他前去告密之意。

     南飞鸿轻轻咳了一声,耸动肩膀道:“谁说不是,此人虽说样子与画中诏神很像,但大哥也不用供奉他一辈子啊,我们这些剑客可都是把头塞在裤腰带上的主儿,还信什么鬼神,莫非大哥作贼久了,杀人多也,还会相信了报应不成?” 几个剑客闻言,都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都不愿再说这些扫兴的事,其中一个大汉却攒攒眉道:“但说也奇怪,这人不吃不喝,已经有些日子了,整天对着堵墙壁也不嫌闷,一句话也不说,真不知他是怎么熬的,还真有些门道!” “什么门道?这种人江湖上多了,我以前也见过同样的人,不足为奇!奇怪的倒是他不住厢房,为什么专挑石牢来住,以我看他不是神通,而是脑子大有问题!”另一个反驳道。

     慕容焉与屈云这时心中已经有底,知道脱险有望,所以并未太过担心,反而是他们嘴中的那个怪人,令兄弟二人也不禁大感讶异,边行边侧耳细听。

    不一刻,几人来到了石牢,这处石牢依山而建,南面朝阳,外小内大,里面很宽敞,足足能容下几十人。

    但可惜的是若大的石牢,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群匪口中的怪人,一个面壁的怪人。

    这个人果然如众匪所言,一直背对着牢门,所以很难看到庐山面目,只能看到他身着青色宽领袍服,头挽高髻,正襟危坐,如渊凭岳峙一般,巍巍不动,如同槁木。

     听刚才的人说,这人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进食了,甚至连身体动也未动过一次,屈云先是被慕容焉的妙计弄得一头雾水,这刻也不禁被这个奇怪的人吸引住,瞪大了眼睛直瞅。

    旁边的南飞鸿故作骂骂咧咧地将他们关在牢中,口中却低低地道:“你们放心,我今晚定会来救你们的!” 他一路上一直没有机会商量,只好就此一言,匆匆将他们推进石牢。

    这时,那三个送饭的从牢中将饭菜送入,隔木柱取出以前的饭菜,发现依然纹丝未动一筷一碗,都不禁大惊失色,深感讶异地望着牢里一个背对牢门的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接着,那道石门又被关了起来。

    里面顿时黑暗了下来,若非顶上的四个光洞,伸手不见五尺也不稀奇。

    牢里面垫了不少干草,慕容焉与屈云二人堪堪相携坐下,屈云借着洞中的光线望向那人,但见他头戴纱巾,光是背影已经透着非凡孤俊的气宇。

     慕容焉看不清楚,正欲起身一问,突然间…… 他的眼睛豁然一亮,竟然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一条碧泊万倾的湖面上,一轮丽日深印湖心,沿岸尽是碧草芳华,鸟啭春林。

    这景象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奇崛,慕容焉甚至尚未来得及适应眼睛看得见的惊喜,以至于他和屈云都惊惶震惊,骤极惊呼,都发现了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们刚才明明还在石牢中,如今却不知为何到了这片良渚渡头……但眼前的景象,无论所见,所触,所嗅,所闻,无不历历如绘,令人不疑为假,更不知置身何处? 这时,湖面上翩然摇来一筏,筏上立着一个舟人,莹莹荡荡之中,此人舒手执一竹槁,徐徐而来,看年纪约四十岁左右,头上高挽,带着小冠,身穿大晋国宽领袍服,生得是仙风道骨,清古癯然,丰眉朗目,一双眼睛若浮光略影,纵横无碍,令人一见,立刻心生尘外之感。

    浑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与悠闲、恬淡,宛若神仙中人。

     屈云一见舟人,不禁失声惊道:“大诏神?他……他是那个神人?但象是石牢里那个……” 慕容焉没有见过石牢中面壁的人,所以无法比较。

    仅此功夫,舟人飘然而至,轻轻拂髯一笑,挥槁远谓二人道:“两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鲜卑的大诏神,而是接你们到对岸的人……”那人遥遥点手道:“怎么,你们不想渡河到对岸么?” 屈云正在晕头转向,闻言奇道:“你……你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我是在此地专候有缘的人……”舟人言语含糊地微微一笑,只转向了慕容焉莫名其妙地道:“那你呢?” 慕容焉愕然半晌,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对岸是什么地方,有何不同?” 舟人闻言,微微颔首,淡淡一笑,说道:“对岸人无其人,国无其国,无人心做作,无刀兵杀伐,理气浑然一体,轻松自在,任意无碍,可以行止随心,立极主万,逍遥至极,这么说你可愿意一行?” 慕容焉闻言大怔,心忖天下真有这种世外桃源么,但这舟人说到此时态度恭谨,不象有假,若真有,到对岸一行,正是求之不得。

    当下,他正要答应登筏,但仅此片息功夫,眼前的无限美景突然卷帘般地消失了,茫无涯际的时空又回到了现实,重新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展现在这个少年眼前——他的眼睛依然无法看清。

    两个少年忽焉面对石牢,面对石牢里的那个面壁一动不动的人,恍然如同大梦一回,奇异而又不可思议。

    所有的事发生得那么匆忙,如同白驹过隙,倏忽在任,令人回想起来如同电光一闪,美丽而荒唐,疑为梦幻。

    但天下哪有两人做同一个梦的道理,这点令两位少年迷茫震惊,手足无措,屈云警惕地望了那怪人一眼,拉了拉慕容焉的衣襟,低道:“焉,他……他和刚才的人一模一样,他……他一定是慕容大诏神……” 慕容焉心中一惊,已知屈之意,当下向那面壁之人恭敬地攘臂抱拳,道:“前辈一定是不世高人,景中所言更是禅机万里,深蕴玄旨,请为刚才我们在哪里?” 直到这时,那人依然如如不动,却破天荒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两个少年立刻认了出来,正是刚才在梦境中遇到的人的声音,这点更加肯定了刚才的事不是虚幻的。

    而且常人说话,不管他声音多么微弱,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有所触动,但这人纹丝没动,就发出浑然一体、令人如沐春风的语声,轻缓地道:“那里是我的心。

    ” “你的心?!”屈云闻言,又不禁诧声奇道:“你的心没有拳头大,如何能让我们三个同时进去,还有个湖,一艘船,你在说谎……” 那人毫不为意,依然轻舒地道:“我的心非常心,乃是道心,大可以包纳天地,小可以不盈针芥,你们见过此心,可信此心。

    ” “我深信此心!”慕容焉突然接口道:“但前辈又是谁?” “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样子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了,又何奇哉?” “你……你是那个舟人?”屈云还是问道。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我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 这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他此后的沉默证明了他就是那个人,只是此人语透机关,令人片刻之间难以理解,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迟疑了一下道:“前辈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要任人关在石牢中?” 那人巍巍不动,道:“关与被关,视乎一心。

    是施是受,无关大道。

    世人行嗜欲,我行介独;世人勤声利,我勤内行;世人尚荣华,而我独尚清静,若说‘关’字,或说我将万里江山拒之于石门之外亦可,但牢内牢外,皆从我出,深山闹市,何曾有别,何曾有二?” 此人语露玄机,深达造化,屈云自然听得云山雾罩,正要发问,慕容焉却突然扑通跪倒,纳头便拜,惊得屈云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慕容焉道:“晚辈慕容焉今日听前辈一言,若有所悟,若蒙不弃,肯请前辈收我为弟子,焉愿终生执弟子礼,受前辈教诲,以为三生之幸……”言毕,长身三拜。

     那人略一沉吟,缓缓地道:“你既有皈依大道之心,吾心甚慰,但你身后还有人,是么?” 慕容焉闻言一怔,他知屈云就在身后,随即便道:“是的。

    ” 青衣人摇了摇头,轻道:“你身后既然还有人在,又怎能放弃万缘,作我弟子?你刚才在我心中‘仙人渡’旁犹豫二十息,冥冥中另有一段缘际,二十年后再来吧……”一言及此,青衣人再也不言,依然背对二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渊凭岳峙地不动了。

     “二十年?二十年后谁知你在哪里,说不定死……”屈云话犹未毕,早被慕容焉挥手喝止,方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青衣人问他背后有没有人,是问他的心有没有放不下的事,自己当时不解深意,随口应答,实在可惜。

    但转念一想,这位前辈所言很对,安知不是缘分未至,这随口一答,冥冥自有主宰。

    但追根到底,终究是炼心不够,不能对境无心、了了无碍的缘故,由此也足见自己心上确有障碍,被高人拒绝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念及此,慕容焉不敢遽然打扰,遂恭身三拜,起身拉住屈云到了石牢一边,发现那石牢之门竟然虚掩未闭,不禁一怔,料想是那南飞鸿所为,当下默然不语,这些事屈云自然不太清楚,但他见慕容焉神情严肃恭敬,也不敢多问,和他静待。

     当夜子牌时分,山中岚霭起伏,天上悬着一弯孤月,伴着清冷的星光。

    幽林中无名的鸟叫和夜枭叫声,将月亮吓的惨淡晦涩,山寨中的剑客们围在一大堆篝火旁,一边饮酒烤肉,一边围炉聚话,狂笑醉饮。

    ‘绝形剑客’南飞鸿也在场,众人纷纷拿着刀剑切鹿肉伴酒,恣意大笑,毫无仪态。

    嘴里谈论的都是附近哪些部落中有漂亮女人,这也难怪,都是慕容红和两个女人在楼上痴痴的笑声,惹得众人心痒难捺,只好拼命喝酒。

     这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事,楼上有一个女人就是南飞鸿的妻子。

    他心中暗中咬牙,但又素知慕容红素来阴险歹毒,这刻楼上虽然有笑声,但也可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暗中观察,南飞鸿太知道他了,所以也随众人豪饮大吃大喝,心中却盘算着今夜如何动手除了此人报仇。

    慕容红的警觉性很高,若是没有很好的机会和借口,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杀了,自从慕容红得了他的剑法,对他也是时时留心,刻刻警惕,但陆承天的绝学又让南飞鸿心中涌起了多年未敢萌动的心机,他下了决心冒死一试,不惜险中求生,他今日决计作生死一掷了。

     幽夜之中,山岚沉幻起伏,散无常形。

     四下古木郁郁,天上有一弯陈钩,散发着淡淡悠悠的逸光…… 阁楼上的笑声没有了,三人在做什么,更惹一帮剑客神思。

    他们喝得意兴正高,抱坛畅饮,所有的人都沉醉在笑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外界的变化,山寨中清雾微散,忽然飘来一条人影。

    这人身手之轻之快,片叶不沾,点尘不惊,就如同是阵轻雾,以骇人听闻的身形如夜枭一般,忽焉而现,所过之处,寨四周守卫竟无一人发出信号,而当众人狂饮时,只是微觉一人赶来,还以为是山中兄弟,都未多加注意,直到此人到了近前,挥剑杀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在突然之下,被那人轻轻唤了一声,纷纷转头,一看他面目陌生,手中提着一柄冷气湛湛的长剑,心中不由都突地一下,大叫着一起扔了酒肉,以极快的速度出刀挥剑,三道光练忽焉而至。

    显然,这人给了他们三个拔剑的机会,并没有占他们的便宜,而且是在他们出手之后才骤然出剑的,但他的剑太快了,以至于这个机会微茫一闪而逝,无由捕捉,当但此人兵器挥出,群匪惊起,南飞鸿后退……所有的事在一瞬之间,被一道精妙绝伦、快逾闪电的青朦朦的光华骤然突破,以至于三个首先出招的人兵器挥出,心灵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深深恐惧,堪堪挥出三分都不由自主地掣回,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三人顿觉脖间冷气嘶地闪过,并无疼痛,但再看那片青朦朦的光华时,发现那光华已到了数丈之外。

    三他们突然竟怵地发现,在那光华旁还有三具无头的尸体,他们蓦地骇然发现那是他们自己的身体。

    这一惊使他们立刻死了过去,不是那青朦朦的光华离开了他们数丈,而是他们的头被抛出了数丈,还不自知。

    好快的剑! 所有的剑客都吓呆了,足足片刻方一起蜂涌而上,嘶叫着拔出兵器,仅仅片刻,酒肉地变成了杀戮场。

     南飞鸿心中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仓惶惊骇地退到人后,仔细一看,但见这人年纪有四十几岁,身高七尺六分,高矮适中,不胖不瘦,生得修眉虎目,方面阔口,颌下有一副短髯,身穿一件蓝衫,在众多刀剑之中,纵横交驰,如燕子穿帘一般,端得是十二分的锐不可当,潇洒自如。

    但这么多人围着他,几十样兵器竟然丝毫碰不上他的兵器,所以人声虽然杂沓,但却没有交击的惊鸣,形成了一场奇怪的无声之战。

    也正因为这人剑术太高,楼上的慕容红竟然没有察觉,场中有的只是蓝衣人杀人的声音,轻微而令人震惊,但这种份围,益加显示出死亡的无声无息和可怕——他是死神么? 南飞鸿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但眼下他立刻有了杀慕容红的妙计,那就是将此人引上阁楼。

    一旦打定了主意,他立刻装作转身逃走之状,快速地直登阁楼,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场下的蓝衫人长剑陡地暴涨,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刹那之间,剑光闪掣,血影漫空,闷哼叠起,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剩下几人纷纷破喉倒地,血溅当场。

    而就在他们身形堪倒一刻,蓝衣人已经划空而起,剑光精芒耀目,起从另一边虹射而至阁楼。

     这时,屋中的三个男女似乎也听到声音,慕容红还以为是南飞鸿作怪,嗖地起身拔剑,但蓝衣人实在太快,隔着窗户舒手一招精妙绝伦的三式九变,那慕容红根本无还手之力,惨嗥一声,与另外两女的三颗人头倏地从另一边飞抛而出,无巧不巧地刚好插在楼下的刑柱上,惨不忍睹。

    而就在这点光火闪的一瞬,南飞鸿趁机倒掠下来,转身就向慕容焉关的石牢方向逃走——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机脱身之计!只是他心肠未免太狠,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意算盘打错了子。

    因为他没想到慕容红竟然没能缠住蓝衣人,给自己争取些逃走的时间。

    这也难怪,这人的修为太高,二来慕容红未及防备,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恶盗慕容红在这人手下只过一剑,就给诛杀。

     南飞鸿吓得冷汗涔涔,几乎连逃走的勇气都没了,但不逃就只有死。

    这使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被人威胁的可怕,他以前也是这样威胁别人的。

     一道蓝电凌厉之极地飘了过来,如鹰矫翔舞,卷起一片青朦朦的光华,颤颤的剑尖上发出嘶嘶的怪响,凌空一声清啸,震响遐迩,直慑心魄,端的是势疾力猛,快如鬼闪,那南飞鸿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凉冰冰、寒凛凛、冷嗖嗖的剑气已经迫体,令他腿肚转筋,呼吸窒息,不由自主地驻足转身一看,就在这一瞬间,那道沉沉湛湛的剑光已经递到…… 就再这危殆已极之时,那凝如秋水聚成的长剑陡然停止了流动,在南飞鸿身前不远停下,而在两者之间,却多了两个少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和屈云。

     南飞鸿冷汗洋洋,心中暗叫侥幸。

    同时也奇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死神为何没有杀了慕容焉。

    原来,南飞鸿临走时在石牢门上留下手脚,两人正在等待,突然听到叫喊之声,知道出事了,就一起出去寻找南飞鸿,这倒不是他们真的要救此人,而是杀段国铁骑这件事必须有人证明与五十里秀无关,而这个人就是南飞鸿。

    所以在到黄藤之前,他不能死,所以慕容焉两人才一起替他拦下这一剑。

     蓝衣人微微一顿,望了二人一眼,倏地收剑,他的剑出则杀人,入则还匣,从来不会指着别人,这既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屈云望了他一眼,伸臂护住慕容焉,谓蓝衣人道:“你是谁?” 蓝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竟露出少许欣赏之意,毫不在乎他一个后辈的无礼质问,道:“我叫‘幽独’陈逝川,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你们两人不是山中的杀人者,所以我不会杀你们,你闪开,这人阴骛诡猾,可恶至极,我要杀了他。

    ” 屈云听了这个名字,只是觉而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过,费了好大的脑力去想。

    慕容焉与南飞鸿却心头一震,面色微变,这人自报姓名是‘幽独’陈逝川,分明他就是中原芒砀山梯虚剑派的那个陈逝川,江湖传闻此人和他的师兄‘慎独’江中客一起谋夺秘笈,弑师灭祖,犯了江湖中悖灭人伦的不赦大罪,江湖上有规矩,凡是背师灭祖的,最为不齿,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江中客死了,天下各大门派的矛头都指向了陈逝川。

     当然,有的人是别有用心,图谋秘笈。

    所以,陈逝川这几年屡屡遭到江湖各派的追杀,而且常常是逃到哪里,杀到哪里,没想到今日这人竟然来到此地,屈云在一旁听得奇怪,他这时才想起当日白马裘丹说过此人,但直觉上这人虽然杀了人,但杀的都是该杀的人,竟然有几分佩服。

     南飞鸿眼中寒芒一闪,自然想到了江湖传闻的武功秘笈《凌虚秘旨》,但他眼下自保尚且不能,也只能垂涎三尺的份儿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早落入了陈逝川的眼中,此人面上陡然出现了一层杀气,向慕容焉道:“你闪开,我今日一定要杀了这人!” 南飞鸿闻言,面如死灰,冷汗洋洋,暗怪自己方才贪心被人发现。

    屈云对此不闻不问,他早看南飞鸿是个小人,懒得理他,慕容焉却拦住不放,道:“幽独前辈,恕晚辈自不量力,现在不能让你杀了他,前辈乃是信人,方才说过不杀我的,但前辈要是决意拔剑,我定会以命相护,到时前辈杀了我,那就失言了,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 屈云一听说要打驾,急忙又跑了过来,和慕容焉站在一线。

     陈逝川微微一怔,忽然冷洒他一眼,很欣赏地望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口气很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焉神色不变,道:“前辈向来杀人如拾草芥,想必早看出了晚辈眼睛不太灵光,若是有心杀人,刚才我和兄弟屈云已死在前辈剑下不知几次,前辈何须现在浪费唇舌,更不用再问为什么了。

    ” 身后的南飞鸿不知这个少年如何有胆量和这个死神坦然而言,侃侃而谈,相传陈逝川一生杀了不知几百个高手,光是今天就杀了几十个,不过这更使他认定了慕容焉就是陆承天的弟子,不料陈逝川却突然一阵大笑,道:“小子你很自信啊,不过你都说对了,我今天就不杀他,但要他回答几个问题,因为这山寨中除了我以为,就只有他一个恶人了……”一言及此,陈逝川见南飞鸿脸上发窘,忽然仰天大笑。

     慕容焉抱拳一礼,不想南飞鸿已席得不行,不知所措地连作揖带磕头,各种大礼一起用出,比面见皇帝还热闹。

    陈逝川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屈云也不禁对这人直皱眉头,却又不好说他,此时陈逝川已经不耐地挥手阻止了南飞鸿,冷冷地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若是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或者你说谎,我还是会杀了你,不管你走到哪里。

    ” 南飞鸿冷不丁被他一言吓得立刻冷静下来,脸上现出了紧张谨慎的神色,揖了三揖,急忙主动地道:“前辈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山寨中慕容红打劫的金银都在……”哪知他话犹未毕,左腮早“啪!”地一声脆响,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面颊火辣,陈逝川冷视他一眼,道:“住口!老夫没有问的不许多说……” 南飞鸿本来是要主动献宝的,但可惜的是马屁拍到了驴蹄子上。

    慕容焉和屈云对陈逝川财不动心都不禁由衷敬佩,南飞鸿自讨一回无趣,心中恨极,口中却连连道是,却听陈逝川道:“我问你,这两日你们山寨中可曾来过一个会用‘阑还指印’的人,这人劫走了我两位师门弟子,还用阴毒的真气杀了我的师娘,所以才我杀了附近所有的恶人,你若不说实话,我自然不用留你!快说!” 南飞鸿闻言,早吓得冷汗洋洋,上下牙床直打颤,陈逝川看他不回答,顿时大怒,两眼一睁,威棱外射,沉声质问道:“怎么,你不知道?” 南飞鸿急得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急忙道:“知道!知道!‘阑还指印’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武功和人物之一,最近两年才……才从中原崛起,见到指印的都无应无踪,或离奇死去,所……”他话没说完,陈逝川早已大喝一声,顿脚直骂道:“废话!全都是废话!你真以为老子是初出江湖,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刚才虽然答应了你,但我是恶人,自己食言也算不了什么!拣要紧的说!” 南飞鸿抹了一把冷汗,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哆嗦地道:“是是是,我们山寨中最近从无这样的人来,再说我和慕容红也惹不起这人……”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知道了?” “我……”南飞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面如死灰。

     旁边的慕容焉突然想起了当日遇到崔海流霞渚的主人崔毖的事,当日白马裘丹似乎说过西乾剑宗的四位剑首乃是梯虚剑派分裂出来的,当日梯虚剑派的宗主‘太霞真隐’梁行一死后,门下八大弟子分别创立了东震剑宗,西乾剑宗,这时陈逝川问起两位师弟的事,显然很有可能问的是西乾剑宗四大剑首中的‘苦吟剑首’云徙书生和‘拂叶剑首’荆吴阻,当下急忙上前一礼道:“幽独前辈,请问你问的是云徙书生和荆吴阻两位前辈么?” 陈逝川陡然听到这两个名字,浑身一颤,突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望住了慕容焉,蓦地上前抓住他,激动地道:“怎么,你……你见过他们,他们在哪里,你一定知道是谁杀了我师娘,是谁,快说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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