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3)
阳春三月里浸了一身冷水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撑着洗手台边缘,当即连打了三个喷嚏。
校服衬衣沾水后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她皱着眉头将领口扯开一些,就觉眼前一黑,什么东西从脑后蒙了上来。
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扒开,才发现是一件男生款的校服外套。
颜欢冷着脸站在她身后:“破坏学校公共设施是要记处分的。
”
“水管本来就有问题,不关我的事。
”
“又没有目击证人。
”
“你不是看见了吗?”
男生环起手臂,扬了下眉毛。
“刚刚不小心往外套上撒了点酒精,你帮我把外套洗干净,我就证明你的清白。
”
她的情商还不至于低到识不穿这粉饰太平的谎言。
好在实验课后便响起放学铃,她裹着这件陌生外套百米冲刺般往外冲。
回到家中,她用力脱下赶紧摁进水池里——名为“颜欢”的气息,淡淡的,却有着爆棚的存在感,在水中化开后不依不饶地缭绕了整间屋子。
父母下班回来,冷不丁见阳台上挂了件男款外套,都不禁露出愕然的神情。
做爸爸的尤为震惊,从眼眶里溢出两滴泪水:“你还这么小……”
谢光沂推开缠上来企图在她肩头哭泣的老爸:“乱想什么呢?”
心底的某个角落却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当然是负面意味的,毕竟她还这么仇视颜欢,不至于因一丁点小事就缴械动摇。
至于颜欢为何向她伸出援手,谢光沂思来想去,只能想出“人性未泯”四个字。
总算颜欢还有一个优点。
晾干了对方的校服外套,记起冰箱里还有周末烤的饼干,她便随便包了几块裹在衣服里作为谢礼一块送去A班。
颜欢望着饼干,先是露出几分讶异,拿起一块来咬下一口,眉心微微拧起:“你自己做的?”
“嗯。
”总觉得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得到了“难吃”的直白评价——什么“人性未泯”嘛,认为这家伙还有优点绝对是她本年度最不该有的心软!
谢光沂当即想要夺回谢礼,但败于身高差,饼干与曾经的报到证一样落入敌手一去不复还。
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与他们各自所在的班级一样,继续重复着“抢来抢去”“打来打去”以及“吐来吐去”的日常——没有任何改变。
四
而变化出现在什么时候呢?
有什么东西细小犹如三月绵绵的雨滴,缓慢而耐心地聚集在一起,流淌入名为“时间”的沟渠,最终俨然演绎出无比强烈和清晰的改变。
但在说那改变之前——谢光沂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一件事——她似乎被某个人讨厌了。
谢光沂能主动意识到这一点实在是个奇迹,原因无他,只是脑筋过于执拗地盘桓于一点上,对其他就难免迟钝一些。
A班的女班长程意文,沉默朴实的黑长直,乍看之下不起眼,某天却突然被发现藏在厚重刘海之下的其实是张秀丽脸庞,霎时在男生群体中人气急升,更何况程意文头脑聪颖又举止端庄,是如今高中女生中少见的大家闺秀类型。
谢光沂觉得不可思议,但再三于人群中捕捉到怨恨的眼光,一次又一次终于确认了那目光来自程意文,她纠结地抓住邻座:“为什么啊?”
没想到邻座露出比她更难以置信的眼色:“你不知道?!”
幸好她不用太过苦思冥想,答案就自己送上了门。
体育课上打网球,搭档大力地一挥拍将球抽出场外。
心想着可以趁机偷偷懒,谢光沂主动要求帮忙捡球。
明黄色的小球骨碌碌直滚到教学楼前,她往前追了几步总算将球拦住,同时看见两个身影。
身影隐蔽地站在楼梯拐角,即便如此,谢光沂还是认出来了。
颜欢和程意文。
A班的男女班长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并不奇怪,但这地点却有些耐人寻味。
谢光沂发誓她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但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撤退,就听平日里细声细气的程意文忽然非常激动地、大声地向颜欢说出一句话。
百转千回的少女心事里,最关键的通关密语。
长久以来脑海中琐碎的画面立刻被串联起来,变得有理有据。
这也很符合观众期望。
谢光沂背对着墙壁想。
A班最出众的两个人,眉清目秀的闺秀,还有,尽管她不愿承认,但的确长了一张英俊脸庞的“王子殿下”。
然而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回了一下头。
颜欢迎着光站在楼梯前,这让她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男生的表情。
毫无讶异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无奈。
男生极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
程意文一下子哭出来,噙着泪注视男生几秒钟,见对方别开眼并无反悔之意,当即抹了抹眼泪,从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颜欢站在原地没动,久到谢光沂终于觉出异样,猫下腰就想沿墙根逃跑时,才突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语文课光顾着看漫画了?这篇课文还没能默写?”
偷窥行为被抓包,谢光沂狼狈地钻出来。
“你把女孩子弄哭了。
”她抢先指控。
“虽然这样讲很抱歉,不过……”颜欢耸了下肩膀,“我暗示过许多次了,她还坚持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就算伤心大哭几天,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
“冷血!”
“恭喜你对我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
谢光沂急促地呼吸了两下:“你肯定忘记背‘非礼勿动’了。
”
“可以给你‘动’一下的权利。
”
既然颜欢这么说了,谢光沂就不客气,遵从自己的心意,握起拳头就挥过去。
颜欢眼明手快地接住,叹了口气:“‘动’的方式不太符合我的期待。
”谢光沂挣了两下没挣开,完全无暇考虑他在打什么哑谜。
颜欢的手指再修长,她也根本没想过对方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包裹住她整个拳头。
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滚烫的。
值得记一笔的是,经过程意文一事,颜欢留给她根深蒂固的糟糕印象有所改变。
由“假正经”变成了“万死难辞其咎的冷血动物”。
“话说回来,程意文为什么讨厌我啊?难道她觉得我跟颜欢有可能发生什么吗?她到底怎么想的啊?!”谢光沂继续郁闷地虐待邻座。
这位她最亲爱的智囊团、永恒的同盟军,一反常态地头也不抬,捏着手机拇指如飞。
谢光沂好奇地凑上去:“在干什么?”
邻座啪的一下合上手机,尖叫着捶她脑门:“别乱看!你长点心好不好!”
谢光沂捂住脑壳瞪大眼睛:“唉,你也背着我有小秘密了!快说,到底是谁?”
邻座朝她翻一个白眼:“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
“哼。
”
谢光沂撇过头。
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粉红色的气泡。
即便有什么泡沫不听话地翻腾起来,也要兜起一盆冷水,将它们一点不留地冲走。
她没想到,颜欢在“万死难辞其咎的冷血动物”这个等级的基础上,还能继续进化。
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高二那年夏末,残暑未消,嘉年华巡回到新台市。
“马上要升高三了,不如趁暑假这最后的尾巴狂欢一番吧。
”大家一拍即合,整个年级闹闹哄哄地冲向了游乐场。
园内最受欢迎的项目是跳楼机和摩天轮,而颜欢是A班核心人物,男生要扯着他乘跳楼机,女生要簇拥着他坐摩天轮。
谢光沂走在B班队伍里远远看见,只听邻座说了一声:“真受欢迎啊。
”她条件反射地回以冷哼:“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罢了。
”
“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
“嗯?”
“你到底为什么讨厌颜欢?”
谢光沂语塞。
可以罗列的条目数不胜数,但它们都是“所以”——在脑海中检索许久,也跳不出一个标亮着“因为”的关键词。
“换个问题吧,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幼稚的行为,不再讨厌他?”
谢光沂嘟囔着,很没底气地给出答案:“等他先认输,我就考虑考虑。
”
秋老虎肆虐的日子,在日头下站了不一会儿便浑身黏腻。
不想把自己弹射到高空接受太阳更恶毒的照耀,也不愿进入摩天轮一看便觉燥热的小玻璃屋子,谢光沂抓着气枪打了会儿娃娃,收获一大堆小熊小兔子慷慨分给同班女生,跟邻座打过招呼,脱队往阴凉处走去。
嘉年华搭建在市郊一片青草葱郁的空地上,草坡临河又背阴,是个偷懒休憩的好去处。
谢光沂万万没想到,会撞见那样的场景。
矜贵优雅的“王子殿下”,冷血淡漠、精神世界强大到仿佛无懈可击的颜欢同学,正抱着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甚至没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谢光沂把眼睛瞪了半天:“你恐高?”颜欢吓了一跳,回过头还没能说出一句话,转脸埋向垃圾桶又一声:“呕!”
以她和颜欢的相处模式,遇此情景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就不错了,事后谢光沂深刻反思过自己当时究竟撞了什么邪又或被什么外星生物占据了躯壳——或许是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曾借给自己外套的事,多少带点报恩的心态——神使鬼差地,她跑到自贩机前买了矿泉水和纸巾回来递给颜欢。
男生连唇色也苍白着,费了点力气才站起身:“谢谢。
”
她很不习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不着说啦。
”
男生想了想:“以行动表示?”
谢光沂翻了个白眼,盘腿在草坪上坐下:“不行就别逞强,丢点脸会死吗?”
她喋喋不休,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