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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不婚女王> ChapChapter 06 久违的青春,剩一段未完爱恋,像一滴被忍住的泪

ChapChapter 06 久违的青春,剩一段未完爱恋,像一滴被忍住的泪(3/3)

对方是老人还是孩子,在何大叶的世界里,众生都是平等的。

     更何况张阳阳这一款的人精,情商比何大叶高,嘴也比何大叶贱,怎么能以孩子的标准衡量他。

     见报仇的机会来了,何大叶自然会抓紧,她俯下身,亲昵地摸了摸张阳阳的头,化身TVB剧女主角说:“哪,爱你的人呢,不一定是愿意为你花钱的人,而是愿意花时间陪你的人。

    你看我花了一个宝贵的午餐时间陪你,多爱你,岂是一个玩具就能替代的?” 张阳阳一双大眼眨巴了几下,带有悲悯的目光,仿佛关怀弱势群体:“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没钱,还装。

    ” 说完,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何大叶的血条空了,气疯。

     这一天,北京城的很多事都在同一个时空中平行进行着。

     在何大叶被张阳阳放大招打败的同时,刘丹正坐在罗畅车上,与他一起去看罗畅在机场附近的房子。

     在这之前,刘丹已经费了一番心思,把原本自己住的鼓楼的旧房子随便收拾了一下,打算做婚房用。

     罗畅进去转悠了一圈,皱着眉头心想,这姑娘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结婚是终身大事,怎么能就这么应付过去。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何大叶,当初他们结婚时,也没怎么上心,何大叶出来租了个温情脉脉的房,俩人就这么住进去了。

     后来,他走了,何大叶却一住三年,他断断续续地去过夜,时间久了,都把那里当个窝,误以为那就是两人的家了。

     罗畅的房子在机场附近,买得早交房晚,装修好之后,他很少过去住,偶尔请钟点工打扫一下,多数时候还是住在何大叶家。

     这房子南北通透阳光充足,虽然经常有飞机呼啸而过挺吵的,但对罗畅来说有一种跟飞机长相守的满足感。

     家具很少,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衣服杂物散落在地上,乱成一团,没什么人情味。

     人情味都在大叶家属于他的那个房间里呢。

     “单身汉的家就长这样啊。

    ”刘丹四处看看,忍不住发出感叹。

     “平时不太过来住,偶尔来一趟就睡个觉,哪有时间收拾。

    ” “那你平时都住哪儿呀?” 这个问题把罗畅问得一愣,他没回答,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装修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就置办点儿家具,贴个墙纸,拾掇拾掇就行。

    ”罗畅正展现自己英明神武的一面,发现刘丹根本没理他。

     刘丹没在意,扭脸已经动手收拾上了。

    她坐在地上把散落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嘴里念叨着关于房子的规划蓝图。

     “装修简单,可塑性就强,来个田园风吧,小碎花小蕾丝什么的,飘窗那边我得好好装饰一下,喝个咖啡晒个太阳什么的,多惬意。

    ” 这是一个妻,在念叨。

     岁月静好,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罗畅一转眼,看见刘丹从床垫旁边提过一只登机箱。

     正要打开,罗畅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抢了过来,抢的力气很大,刘丹坐在原地晃了几下。

     “这个不能看,是隐私。

    ”罗畅有些理亏,但依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刘丹抬头看着他,眼睛眨巴了几下,点点头,起身换了个地方,继续收拾。

    刘丹不是个胡闹的姑娘,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从不会为此费尽心思。

     她与罗畅,既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两小无猜,藏着掖着的事儿肯定不少。

    毕竟还没到坦诚相见的时候,也便不再追问,全当是一箱子情趣用品,待到新婚之夜,给她一个惊喜。

     罗畅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都快结婚了,有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可这个秘密于他和刘丹现在的情感厚度来说,承受不起。

     在卧室,罗畅轻轻打开箱子,他和何大叶的结婚照暴露在阳光下,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

     照片上何大叶穿着婚纱,和罗畅背对背站着,四十五度仰望各自那一边的天空,目光哀怨,一点儿都不喜气。

     还有一张他们面对面,做亲嘴状,两人都弓着背,尽量避免身体碰触,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套婚纱照是他们离婚之后拍的,是何大叶提出的唯一要求。

     她说咱们拍套婚纱照吧,婚都结过一次了,好歹得有套像样的照片。

     罗畅一口答应下来,很快就联系好了一家婚纱摄影工作室。

     三个月后当他拿到照片兴高采烈地给何大叶时,何大叶又说照片她不要了。

     “家里没地儿放了,你瞧我那脸肿得,挂家里瘆得慌。

    ” 何大叶不要,罗畅也没脸光明正大地悬挂起来,连同新领到的离婚证,一起尘封进这个箱子里。

     那年何大叶才二十八九岁,脸上却带着跟年纪不符的老成。

     罗畅的记忆随着照片里两人的笑容被拉了回去,那间门口有只会叫“欢迎光临”猴子的婚庆公司,还有那场荒谬的舒克贝塔婚礼。

     他还记得那天他走到婚庆公司门口时,隔着玻璃看见一手捏着婚纱裙角正在发呆的何大叶。

    当时他就想,这姑娘的眼睛真带劲儿,一闪一闪跟灯泡似的。

    后来何大叶说,那是因为刚换了新的隐形眼镜,眼睛干。

     大概就是那一刻,他对何大叶动心了吧。

     离婚之后,何大叶一直照顾他,她说她想要个孩子,想当妈,但是不想结婚,于是就把罗畅当成儿子照顾。

     何大叶做的饭其实挺难吃的,但是她自尊心太强,罗畅不忍心打击她,所以每次都吃得一点儿不剩,以此激励何大叶继续做着难吃的菜。

     放在何大叶家的衣服,下次去时,一定是洗好烫平,棱角分明,跟她这个人一样。

     罗畅胃不好,何大叶家就常备胃药,每次从她家离开,箱子里也都会放一些,并在手机里设置了吃药备忘提醒。

     她总是无微不至得像个圣母,让罗畅无地自容。

     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往事,回忆起来就像一件开线的毛衣,扯开了头,就会越拉越长。

     罗畅回过神,发现自己嘴角微笑着,笑里带着苦味儿。

     刘丹把厨房从上到下擦了一遍,走出来嚷嚷累死了。

     罗畅听到,忙把箱子推到床底,出了卧室,牵着刘丹的手,与她并肩坐下。

     刘丹把头轻靠在罗畅肩膀上,把玩着他的手说:“你手长得真好看,鼻梁也高,你鞋穿几码的呀?” “四三的……你干吗?” 罗畅一头雾水看着刘丹。

    她坐直身子,脸上柔和的笑晕开来,挂上明显的淫邪。

    罗畅像个良家妇女似的下意识地护住胸前。

     “哟,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这可是大叶姐教我的,靠手脚目测尺寸,不知道准不准。

    ” 罗畅正内心暗责何大叶这都给人灌输了些什么歪理邪说,整个身体就被刘丹扑倒了。

     “目测你尺寸不错,都快结婚了,我要验货。

    ” 刘丹女流氓一样叽歪着,开始在罗畅身上蹭悠。

     罗畅把头旁边的箱子往一边推了推,翻身把刘丹压在身下,刘丹乐得咯咯直笑。

     窗外一架飞机飞过,带着巨大的轰鸣声。

     窗内,一对恋人在凌乱的房间里翻云覆雨着,卧室的床下有一只未合拢的箱子,露出了边角,是一本红彤彤的离婚证。

     06 刚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北京城迎来了少有的好天气,空气清新湿润,天空蓝得通透,缀上大朵云彩好看极了,抬头看天的工夫晃个神,还以为自己在国外呢。

     这样的天气适合与男友约会,与闺蜜八卦喝下午茶,遛狗或者郊游,但一点儿都不适合工作,尤其是陪事儿逼新娘一起看户外场地。

     这位事儿逼新娘就是那天在何大叶工作室里钟情于张猛的那一位。

     新娘长情,一直惦记着张猛。

     何大叶真担心那位面容老实的新郎未来的命运。

     心不在焉地在场地溜达了几圈,话中带话一直询问张猛为什么没来,一旁的新郎脸色一阵白一阵绿,肉乎乎的油脸眉头紧锁。

     户外的太阳把何大叶的妆都晒化了,五官渐渐晕开,雾蒙蒙的一团。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耶。

    ”问不到张猛的下落,新娘转移话题,开始秀幸福,一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眯缝着眼说。

     “恭喜。

    ”何大叶说着,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厚厚的赘肉让她分不清是怀孕还是胖。

     因着这份羁绊,何大叶突然没那么讨厌这位新娘了。

     她们肚子里,都有一个小生命在勃勃生长。

    等到孩子出生长大后,如果再有机会遇见,两位母亲也许都会告诉自己的孩子,你们还是颗受精卵的时候,就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见过彼此了。

    而那时,对于你们的妈妈来讲,都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我公婆说,要这孩子是个男孩儿,就送我辆路虎极光;要是女孩儿,就送宝马320。

    你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重男轻女的。

    ”新娘嘟着嘴抱怨。

     何大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回应。

     真是同人不同命,不管生男生女,都是豪车伺候。

     可自己呢,生条龙出来也当不成王母娘娘,顶多就是众多坚强单身母亲中的一枚罢了。

     何大叶挺替这个新娘高兴的,她肚子里怀的不仅是个孩子,还是辆车子,生孩子这件事为她带来了价值,也带来了炫耀的资本,挺好。

     “你带阳伞了吗?”炫耀完,新娘就恢复了往日的鼠标垫儿脸,斜眼问何大叶。

     秋老虎今天晒起来,还挺凶猛的。

     “没。

    ” “哟,作为一个女人,阳伞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不随身带呢?难怪你皮肤这么差。

    ” 一口恶气堵在何大叶胸口,郁结难疏。

     想想也是活该,疼爱自己的女人,总能嫁得更好一些。

    这位新娘、舒颖还有她何大叶,在差不多的年纪里,过着天差地别的日子,人家靠着人民币呵护出来的脸面,保住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可她,却还在用仅剩的这点儿青春赌明天呢。

     新娘叽叽歪歪说自己被太阳晒得不舒服,刚才对新娘产生的那点儿好感,这会儿也散尽了。

     一旁半天没说话的刘丹脸色早就阴暗下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径直走到户外的一排咖啡座边,直接把巨型遮阳伞给拔了出来。

     见识过那股力拔山河的生猛劲儿后,事儿逼新娘着实对刘丹有点儿忌惮。

     “姑娘力气可真大,咱们女人啊,还是应该娇柔一点儿,男人才会疼。

    ”事儿逼新娘知道这头顶的阴凉绝不只是凉快,但又不甘心主动权被这女张飞压住。

     “都娇柔,那不晒死你了,姐?” 刘丹脸上挂笑,笑里藏刀,一边说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把何大叶往阴凉地里拉了一把。

     这个拉扯的动作也扯动了何大叶的心。

     刘丹终究是最疼她的那一个,姐妹之情闺蜜之爱,是什么都无所谓,都是何大叶这一生的感情中最难以割舍的其中一段。

     何大叶何尝没有在得知婚讯时,些许地恨过刘丹,可睡一觉又想,即便不是她,还会有别人,这幸福本来就不属于何大叶,她命中注定,无福消受。

     现在想想,她比刘丹差在哪儿,大概就差在这种无声无息的真心真意吧。

     何大叶觉得自己对别人好,总是带着目的性,她的好太功利,有种施舍的味道。

     刘丹就不同了,她就是那种一根筋通到底的傻姑娘,不求回报不给人压力的那一种。

     只是,此时此刻,她有点儿担心这个傻妹妹,被罗畅负了。

     这么些年,她太了解那个孩子气又想一出是一出的男人了。

     真怕他闪婚闪得太常态,到时候再把刘丹的心闪瞎了。

     刘丹力大无穷高高举着阳伞,额头冒着汗,俩人寸步不离地跟在瞎转悠的新娘后面,很像是宫女举着华盖,为娘娘挡出阴凉。

     何大叶贼笑了一下,忍不住调侃:“你这是久旱逢甘霖的架势啊。

    ” “有那么明显吗?”刘丹做害羞状,腾不出手来,只能把脸勉强藏到胳膊肘子里,“姐,你总结的手脚目测尺寸的理论特别靠谱,姜还是老的辣啊。

    ” 何大叶白她一眼:“多大个人了,说这个也不害臊。

    ” “有什么好害臊的,就许男人聚集起来,讨论这个女的胸部大那个女人屁股翘的,还不许女人讨论哪个男人的尺寸好?” 刘丹振振有词,何大叶无言以对。

     不是不许,只是亲爱的刘丹,我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尺寸。

     这具身体我曾经日夜相对,即使离婚后,夏天他也大剌剌地全身只穿个内裤,坐在地板上玩电子游戏。

    他腰上的黑痣、大腿内侧的胎记我都记得,铭刻于心。

     原本何大叶以为自己经过那一场失声痛哭,已经能坦然去面对这些事情,可到头来还是心有余悸满身丧气,指哪儿打哪儿,打哪儿哪儿疼。

     也罢,人总有三灾九难,罗畅就算是她有生之年里的一次浩劫,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你真想好了要结婚?你了解罗畅吗?”何大叶沉了沉,问刘丹。

     “即便是互相了解的两个人,婚后也不一定幸福美满啊。

    婚姻本来就是要赌的,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又怎么换得来长相厮守呢?” “你这婚结得太突然,我一时半会儿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 “不就是闪婚嘛。

    ”刘丹笑得山清水秀,大大咧咧地说,“俩人觉得不错,就别错过,恋爱可以以后慢慢谈。

    再说闪婚怎么了?明星都闪婚,过得照样挺好,而且罗畅又不是闪婚专业户。

    ” 听着刘丹的话,何大叶一时百感交集。

     俩女人,跟着罗畅走了一样的路,前戏相同,只不过何大叶已经沦为受害者,刘丹还是个未知数。

    她现在只愿罗畅能跟刘丹好好过,能真如刘丹说的就这么厮守下去。

     可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何大叶就真真儿是枚弃妇了。

     自卑心理作祟,让何大叶突然陷入杂乱的纠结中。

    她希望刘丹好,但又无法心平气和地望着她跟罗畅长久。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戏码,都是唱给别人听演给别人看的。

     现实生活中,人人心里有杆秤,这秤砣就是,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

     两个人各自魔怔似的沉默了一会儿,新娘总算转满意了,找了一张咖啡座坐下。

     新郎迅速递过纸巾和矿泉水,点头哈腰跟个小奴才一样。

     “累了吧,擦擦汗,水我揣怀里半天了,焐热了,赶紧喝口吧。

    ” 何大叶和刘丹站在新娘椅子后面,一左一右像一对门神。

    看完新郎的表现,何大叶鄙视他到咬牙切齿,反倒是刘丹羡慕得很,一个劲儿地啧啧着。

     “啧啧啧……要是罗畅也能这么对我就好了。

    ” 何大叶的听觉系统自动屏蔽了这句话,本来不想搭腔,没想到刘丹不依不饶,扭过脸拽着何大叶问:“姐,你觉得罗畅这人怎么样?你看人比我准,给我分析分析呗。

    ” 何大叶不得不看着刘丹,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罗畅这人挺好的,风流但不下流,有颗花心但没有花胆花柳病。

     罗畅有本恋爱手册,记录着每个星座生肖血型相互搭配的女孩类型,但都是约会过,没什么实质性交往。

     罗畅怕黑,睡觉不喜欢关门,害怕鬼压床,半夜爱说梦话,爱磨牙。

     罗畅有点儿孩子气,喜欢撒娇,喜欢叽叽歪歪,但有时候也挺爷们儿的。

     罗畅喜欢吃蔬菜,但必须得是绿颜色的;他喜欢吃肉,但一点儿肥的都不能有;他喜欢喝牛奶,但必须得是当天的,隔一宿的喝了必定闹肚子。

     罗畅睡觉的时候喜欢用两个枕头,睡一个,抱一个。

    他床上有个从幼儿园开始就抱的枕头,表面薄得都能看到荞麦皮了,但依然不换。

    夏天喜欢盖被子吹冷气,冬天不喜欢穿秋裤,因为腿粗,他想看起来瘦一点儿,太冷的时候只戴一副护膝保护膝盖而已。

     还有,罗畅他害怕责任,害怕婚姻,或者,也许只是害怕跟我的婚姻…… 罗畅就是这样一个人,几年时间,已经不能单凭一句好坏就能判断了。

    所以这个问题,又能从何说起呢? 刘丹还满怀期待地看着何大叶,等着她的答案。

    北京天气太干燥,何大叶的嘴唇都起皮了,干巴巴地半张着,看着都让人心酸。

     这样尴尬的时刻,电话铃就是一场及时雨。

     当何大叶的电话响起时,她感激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接起电话就叫对方亲爹。

     不过电话不是亲爹打的,何大叶也没命认干爹。

     一听电话那头儿人小鬼大的语气,就知道是张阳阳。

     听声音,张阳阳挺急的,这次也出奇地客气,他跟何大叶说他爸可能中邪了,回来就疯疯癫癫的,急需何大叶回去一趟。

     反正现场她早就待不下去了,刘丹每一个真诚的眼神都像清朝十大酷刑一样折磨着她,她虽不是玻璃心,但也经不起这么千锤百炼。

     跟刘丹打了个招呼,又跟一脸不满她早退的事儿逼新娘百般道歉后,何大叶从现场落荒而逃。

     回家路上,她默默地承诺:阳阳,等姐姐我成了婚庆界一代妖姬时,一定给你买那只变形金刚。

     07 飞奔回工作室,打开门,一股活色生香的油烟味儿扑面而来。

     何大叶一阵犯恶心,干呕了几下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正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看电视的张阳阳看见这一幕,宛若看到救兵。

     桌子上摆着十几个菜,个个精致好看。

     何大叶有点儿饿了,翘着手指捡了块肉塞进嘴里。

     “瞧你那点儿出息,吃饭不能用手。

    ”张阳阳看不过,批评她。

     “饿了,吃点儿还不行?你爸干吗呢这是,今晚有客?” 瞄了一眼紧闭的厨房门,何大叶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小声问。

     “我爸心情不好,以前他一心情不好就闷声不响地做菜。

    他今天回来,什么都没说,板着脸就进厨房了,从今天做的菜色、食材和数量上看,他肯定非常不开心。

    ” “发泄方式真够新鲜的,真希望他每天都心情不好。

    不过他发疯,你找我干吗?” 何大叶起身,走到桌前又挑了点儿东西吃。

     “你怎么这样?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们老师说了,这是很可耻的行为。

    ”张阳阳嘟着嘴,瞪着一对闪亮的小眼睛指责道。

     何大叶也觉得挺羞愧的,但又觉得不能在小孩面前认,只得挂起一张无赖脸,一块接一块地吃着肉,一边安慰张阳阳说:“赶驴上磨还要给驴吃顿好的呢,”何大叶后悔说这句话了,她赶紧转移话题,“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帮你劝劝,但你得让我吃饱啊,不然哪有力气办事。

    ” 正说着,张猛端着最后一个菜从厨房出来了。

    他看见何大叶,苦笑了一下,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打开。

    易拉罐口冒出一缕清凉的气,这股若有若无的白烟,在深秋季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张猛那张苦逼兮兮的脸。

     “今天你有口福,坐下一起吃吧。

    ”张猛招呼何大叶。

     何大叶拿起酒杯,示意让张猛也倒一杯给她,被张猛怒瞪后,想起自己是有身孕的人,才备感惋惜地放下了杯子。

     “说说吧,别老摆臭脸,吓着孩子了都。

    ”何大叶最近跟电视剧学的台词,觉得特管用。

     张猛有些愧疚地看了看阳阳,忽然意识到看错孩子了。

    他看了看何大叶的脸,再看看何大叶的肚子,又看了看何大叶的脸,脸终于垮了,不装精神了。

     “私家厨房开业以后,有不少人打电话约,电话里说得好好的,临了又都说不来了。

    起初我还挺有自信的,可是你瞧,现在我最大的客户就你一个,热情耗光了,挺失望的。

    ” 何大叶习惯性地打击几句,想说你看吧,开业那天我就说你干不长。

     眼见张猛的丧气都快成精了,于心不忍之余,也觉得自己要真那么做,基本上是在说废话,她不是个讲废话的人。

     可世界上真的存在说过太多废话的哲人,管挖坑,但不管埋。

     上下嘴唇一张一合,道理倒是讲清楚了,但距离远了。

     然而成长如此,谁能不知道正确的路应该怎么走呢? 无非只是希望周围人能给一个态度而已。

     然而生怕错过证明自己英明神武的人,总是雨后春笋一般蹦出来。

     她想想,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把桌上的菜挨个尝了一遍,何大叶放下筷子,化身女汉子版知心姐姐,拍着大腿说:“太好吃了!” 这平地一声吼把张猛和坐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张阳阳都吓得一哆嗦。

     何大叶不在乎,抹了抹嘴上的油继续夸:“他们不来,是他们的损失。

    你知道吗?今天我去见的那个客户还说念念不忘那顿饭呢,说充满了幸福味儿,特别赞。

    你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不是应该在中老年妇女的宠幸之下变得又矫情又养尊处优吗?可你偏偏不是。

    今天那客户还夸你帅,你看你,明明可以卖肉,非要卖手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才华。

    ” 张猛被夸得有点儿飘忽,挠着头,略有点儿信心:“我是没那么差,是吧?” 何大叶心想这个男人也太单纯了,这把年纪随便夸几句都乐成这样,他的童年过得是有多阴暗多缺爱呀。

     “没办法,我是苦出身啊。

    上过厨艺学校,当模特之前,我干过厨师,那时候没少受欺负,我做菜,做得好主厨领功,做得差我受罚,我就是厨师界的枪手。

    有一次有个客人说在菜里发现头发,经理就让我去道歉,那头发我看得真真的,跟女顾客的长度颜色一模一样,但最后还是让我赔,我倒是不在乎,穷嘛,混口饭吃就得忍辱负重,没办法……” 张猛絮絮叨叨地讲着,转眼已经喝了四罐啤酒。

     何大叶听着挺心疼的,她想起自己刚到北京时的第一份工作。

     那时候的她少不更事,年轻霸道,因为不愿帮上司背黑锅而翻脸暴走。

    何大叶至今还能想起自己当年的英姿飒爽,辞职路都走得风起云涌。

     彼时的大叶不在乎,她天真地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如果哪天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就回老家,家永远是游子们的避风港,那里有爸有妈,还有门当户对的某男子等着你结婚生娃。

     可自从做了婚庆,除了刁钻的客户,夜叉对她的折磨,也可谓是以一敌百。

     虽曾有不止一个客户在跟她接触过后,被她的能力折服。

     谈客户的最高标准是什么?不是谈成这个案子,而是谈客户变成被面试,最后客户让她第二天直接上班,要挖她转行。

     但她始终忍气吞声没有走,她也曾经疑惑过自己的坚忍和选择,难道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个行业吗? 可经历过同罗畅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婚礼后,她想清楚了自己没有离开的原因。

     她太清楚婚礼对一个女性的重要性,她渴望的、她失去的、她没有得到的,让她决心要像观音送子一样,送给那些可爱的、不可爱的女孩们一场与众不同的婚礼。

     在她们成为女人的路上,带着也许是只她一人认为的慈悲,送她们人生最重要且梦幻的一程。

     哪怕,前路艰难漫漫。

     哪怕,这只是最短暂华美的幻象,一日燃烧后,残酷现实就到来。

     说到职场上的委屈,她曾经挺瞧不起那些备受欺负的新人的。

     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爱挑软柿子捏,你不硬,自然就得被欺负被嘲笑,怪谁呢? 后来经历的多了,她才渐渐明白,哪儿有那么多的后路啊。

     太多离家的人,都抱着一颗视死如归的心,希望在帝都开枝散叶。

     她曾以为自己不是,有得选,可此时回头看,自决定留在北京试试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没有路了。

     整个工作室在一桌饭菜味儿的映衬下,弥漫出一股哀伤的气息。

     何大叶很应景地一杯杯喝着白开水,真希望自己在喝酒。

     张阳阳也不落后,不知从哪儿扒拉出一瓶酸奶,就着自己笨老爸的奋斗史,愁眉苦脸地喝着。

     正悲伤着,门铃就响了,这清脆的一声划破了屋里的宁静,几个人同时回过神来,气氛有点儿尴尬,于是都不好意思地起身,争抢着要去开门。

     门口捧着生日蛋糕礼盒的快递员,显然是被这一家三口的热情吓着了,张猛签收,名字最后一笔还没写完,快递员就抽走单子匆匆跑了。

     蛋糕是舒颖送来的,夹着的卡片上写着:“孩儿他爸,祝你生日快乐。

    PS:甭感动,这蛋糕就当我给你的二婚份子钱。

    ” 舒颖人美心细,字迹也娟秀,就是嘴臭点儿,不过那股大方磊落的亲密劲儿力透纸背。

     啧啧,瞧人这几句话说得,就是再婚十次也应该啊,这样的女人谁不爱啊。

     人精张阳阳在此时很应景地蹦跶着,从屋里拿出一幅画递到张猛手上,画上是扭曲的张猛和张阳阳,手牵着手在微笑着的太阳下散步,旁边有一坨乌漆麻黑屎一样的东西,张阳阳说那是何大叶的变形金刚版。

     说完还狠狠地瞪了何大叶一眼。

    何大叶心说,哎哟,还惦记那个变形金刚呢。

     祝福老爸生日快乐后,张阳阳难得展露天真无邪的儿童面貌,抱着张猛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样鲜活的父子煽情大戏,让何大叶看得又感动又尴尬。

     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日宴让何大叶有点儿措手不及,琢磨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包里有一支前几天刚买的派克钢笔,既然骑虎难下,那就拿来作礼物吧。

     还好当时挑了支便宜的,何大叶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张猛的时候想。

     “你也准备礼物啦,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 “我心细如尘,什么都知道。

    ”何大叶硬着头皮说。

     张猛接过钢笔,眼神里却写满了“多少年不写字了,你送我笔干吗”的疑惑。

     大叶心说这礼物送你太合适了,你还认字吗?! 嘴上却生硬地补充:“我这祝福多明显啊,希望用这支笔,谱写你的大好蓝图!大——好——蓝——图!” 张猛猛点头,瞬间对这笔爱不释手。

     何大叶心虚,张阳阳眯着眼睛凑过来:“我亲爹是傻,但也不能这么糊弄……你要是给我买那个变形金刚,我就不告诉他……刚刚把你画成了变形金刚你还没接受到我的暗示吗……”何大叶连忙切了一块蛋糕硬塞到张阳阳嘴里:“我看你像变形金刚!” 张猛啥都没觉察出来:“啊?不插蜡烛就切啊?也对,都这么大岁数了。

    ” 唉,好在张猛的智商低。

     放下礼物,张猛又喝了半罐啤酒,故作轻松地对何大叶说:“你知道吗?今天也是我入行十周年的纪念日。

    ” “喜上加喜啊。

    值得喝一杯。

    ”何大叶拿起水杯,干了。

     张猛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就在今天,我收到消息,老东家没有跟我续约,经纪人问了几家别的公司,大家都客气地打着太极。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那个被公关公司封杀、闹脾气不工作的模特了,我不用蠢蠢欲动等这个圈子欢迎我了,他们不需要我了,我再也不用做模特啦!” 他的语气,是戏谑而轻松的,但大叶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十年,像是一场轮回,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仿佛看见十年前的张猛,高高瘦瘦,脸上带着轻微的婴儿肥,肚子上的腹肌还没有那么明显。

     寒冬腊月里住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睡前得把啫喱水放在被窝里,要不然这一宿能把啫喱水冻住。

     起床时天还没亮,他对着有道裂痕的小镜子把自己打扮整齐,刮过的胡子在下巴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青色;因为个子高,所以穿起衣服来总有小一码的感觉。

     他很早出门,赶在上班高峰前骑着自行车去转坐地铁,几经辗转面试,然后接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秀,是那种在商场大厅的服装秀,走一下午,给五百块钱。

     接到工作后他笑得春光明媚,那单纯和温暖几乎能抵御整个冬天的寒冷。

     何大叶回过神来,张猛还在一边喝酒一边絮叨。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脸上蒙上一层红晕,就像年画里的年娃娃,只是笑容太丧,没那么喜庆。

     “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父亲。

    我今天三十一岁了,人家都说三十而立,可是我却把生活张罗得一塌糊涂,青春饭终于吃到头儿了,这样看看,我真是老了。

    ” “胡说什么,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

    ”大叶安慰他。

     她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罗畅以前总说她气场太丧气,负能量太满,安慰人的精华就是传播正能量,她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那时候的何大叶想,连她自己都没有正能量,拿什么去传播给别人? 虽然不服气,但罗畅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如今也总算派上用场了。

     被何大叶这么轻轻一安慰,张猛咧嘴笑了笑:“是啊,我的花季还没到呢。

    ” “不要脸。

    ” “算了,一段结束,另一段就会开始。

    我还有阳阳,我得加油才行。

    ” 张猛喝光了最后的啤酒,做满血复活状攥了攥拳头。

     看着张猛的单纯样,何大叶的眼眶有点儿酸。

     这世上,最可怕的男人是,穷,还非得嚷嚷尊严。

     最心酸又让人感动的男人是,穷,还有着一腔的责任感。

     而张猛,就是后者。

     何大叶也感觉挺心酸的,不是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而是张猛喝大了,今晚的碗,好像得她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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