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3)
白茸提前用玉佩联络了沈樾。
好在沈樾也还没有离开青州,两人见面之后,很快便启程,一起去寻沈樾的师父。
沈樾师门叫作问剑宗,是这些年新发展起来的一个宗门。
青岚宗消失后——三大仙门原本便是利益交互,势力盘根错节,另外两府也受到了青岚宗波及,实力消退很快。
此消彼长,这几年世道乱起来后,新的宗门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
问剑宗便是其中的翘楚。
一路上白茸听沈樾说了不少师门的事情,听起来大抵还是个和谐友爱的宗门。
她现在回忆起来,对曾在青岚宗的岁月感情依旧复杂。
只是,往事如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两人星夜兼程,只花了五天,便到了北宸地界。
问剑宗竟在北宸地界,离上京不远。
就藏在北宸山脉的一处洞府里。
沈樾解释,是因为龙脉关系,北宸是如今灵气最为充足的地带。
宗门设置在此处,更有利于小弟子修行,只是如今灵气衰竭,且九重霄战乱,自断了飞升通道,因此,极少再有修士能从凡间飞升而上了。
“有记载的最后一个飞升的修士,已经是几百年前了。
”说到这,沈樾顿住了话头。
他没说出这个名字,但是白茸知道。
指的应是沈长离。
沈樾轻微叹息了一声:“其实,若是可以让我遇到他,我还是很想与他切磋切磋剑术。
”
传闻中,那最后一位飞升的剑修,是个剑术天才,剑法博取百家之长,早在十几岁时就在九州剑比中打败了一众成名高手。
不算他之后做出的那些欺师灭祖、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是很想与他切磋比较的。
只是,他也不懂,那样的少年天才,前途光明坦荡的剑仙,为何会做出自愿堕入魔道的疯狂事情来。
血债是需要血还的,从他选择沉下青岚宗开始,等于就是选择了一条不可逆转的堕魔之道。
仔细一想,白茸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长离拿剑了。
魔修与剑修的修行法门自然不一样。
她想到,在花楼中,见到的那个放荡颓唐的男人。
与几百年前,青岚宗的沈长离,青州冷漠傲慢负雪剑仙。
竟然是同一人。
短短几百年,改变竟然可以如此之大?
白茸也几分恍然。
他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作践到这一步的?
到现在,她已经无所谓爱恨了。
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唏嘘。
他一直过得也不怎么快乐。
她看得出来。
白茸说:“你若是见了,也会失望。
”
沈樾其实很想问问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为何师尊说,只有白茸,可以操纵这一柄剑。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把这问题烂在肚子里了。
其实到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都是过去了。
白茸一路和沈樾一起,翻山越岭,终于到了北宸。
她随着沈樾一起登上了无尽山,问剑宗藏在无尽山中的一处屏障中,用了障眼法,入口处的迷魂阵,若是没有宗内人领着怕是永远找不到入口。
“师兄,你回来了。
”沈樾在问剑宗显然很有名气,他领着白茸一进门,便有数个弟子簇拥过来,每一个面容都带着笑领口,再看到他一侧的白茸时,目光便都转为了好奇。
这女子生得貌美,身姿曼妙绰约,腰间别着剑,但是瞧着也不似剑修,虽说偶尔对上视线时,她神情温柔可亲,会给人递一个笑,但却并不会给人好相处感受,反而有些神仙似的凛然不可侵的气质。
沈樾与那些小弟子打过招呼。
“我带你先去见师父。
”他对白茸说,“我们宗门在山中,师父平日云游四方,在宗门的日子少,这段时间恰恰好没有外出,倒是运气好了,不然想要见个面,还得要等上一年半载了。
”
问剑宗很有些仙府气概。
修建在山中幻境里,护阵用的路数与九重霄的大阵有些相似,而且进来之后,观屋舍建造风格,与九重霄也隐有相似之处。
灵机道人。
便是她这一次要见的人,也是邀请她来问剑宗的人。
沈樾带着她往里走,外头明明是盛夏,但是洞窟中一点不觉得炎热。
道路曲折回环,走了约莫一刻钟,雾气浓了。
撩开洞窟前垂下的藤萝,里头别有洞天,是一处宽敞幽寂的小院,随即,在一处倒悬的小瀑布前,端坐着一个正在入定的白袍男人。
他面容看不出具体年岁,不算特别漂亮,但是意外很有神性。
银色的长发用一根柔软的紫色缎带束起,一直垂落到了腰间,身上道袍也是纯白色的,只在领口,腰间点缀着隐约的鹤纹。
“我把人带过来了……”沈樾作揖,低声对白茸说,“这便是我师父,灵机道人。
”
“我该叫你什么好?”男人睁开了眼,“戚姑娘……还是,白姑娘?”
他眸色很浅,甚至浅到了有些异常,泛着浅浅的银色的地步。
“无妨,随意。
”白茸说,“名字只是个代号,左右都是我。
”
“请坐。
”灵机微微一笑。
有两个小道童已经给他们沏好了香茗。
沈樾恭敬地负手而立,站在灵机身后。
白茸啜了一口茶水,再度观察了他一番。
他执杯的手细长干净,但是有些过软,也没有任何茧结,并不似剑修的手。
问剑宗的创始人,竟然会不是剑修?
其次,他的气质很特别。
看起来和曾经的沈长离有些像,只是,他从来是与周边格格不入,能把自己和别人都刺得鲜血淋漓的坚冰。
灵机气质可以说是淡如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他唇角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也是如此,温暖和煦,不染任何颜色。
沈樾也是个有些傲气的人,可以让他这般心悦诚服,倒是也可以从侧面看出灵机道人的本事来。
白茸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灵机道人的修为。
这件事很反常,她现在是仙身,而且继承了甘木从前的修为。
虽然来了人间之后修为天然被压制了,但是,人间这些尚未修得仙身的修士,在她面前很难不露底细。
灵机洞府像是雪洞一样,几乎没有多少陈设,十分简朴。
只有在最明显的地方,悬搁了一个剑架,却是空荡荡的。
“你去把剑匣拿来。
”眼见茶水喝得差不多了,灵机吩咐茶童。
不多时,小童便捧着剑匣来了。
“这剑匣也是用寒玉所制。
”灵机说,“我在上头设了灵封。
”
灵机用拂尘解开了封印,露出了剑匣原本颜色。
他解开封印符箓后,那剑匣上的凛冽寒意和煞气,瞬间溢出,在整个洞窟中都极为明显,弥漫开后,便化作一种朦胧的白色雾气。
剑匣是一种剔透的纯白,其上竟然有繁复的浮雕——竟然都是赤色的莲花,都是八瓣重莲,花瓣叶尖都是一种如火如血的赤色,八瓣重莲在九重霄中有焚尽邪祟,涤荡清气的寓意,与在化露池中的露莲一阴一阳,阴阳调和,是相依而生的并蒂莲。
因为这妖异的赤色,与冥河畔的彼岸花形貌竟然有几分相似。
“这一次,我叫你过来,便主要是想让你看一看这柄剑。
”灵机笑着说。
“这是小樾在数年前,在青岚宗的废墟中意外发现的一柄剑。
”灵机道人说,“当年,它被封在了剑匣中,小樾的血,意外破开了剑匣的封印。
”
“沈樾的血?”
灵机颔首:“你这般聪慧,其实,也早早注意到了吧。
”
“沈樾是大胤皇室后代,身上有纯正的皇室血脉,所以,阴差阳错,他用他的血打开了剑匣封印。
”灵机说。
“当年,他与我说了这剑的事情,此剑被封印多年,与主体已经失去联系了,力量正在衰竭,又误打误撞中了他的血煞,竟被他就这样带回了我问剑宗。
”
沈长离当年用血咒将此剑封印在青岚宗,大抵也是想让它就此永远沉寂,与她殉葬。
毕竟,夔龙已经族灭,不会再有其他血裔。
他没想到的是,沈家,多年后,竟然会出现一个修炼天赋极高的少年,并且还恰好受伤误入了青岚宗遗址,遇到了这一支剑匣。
灵机勘明此剑来历后,便迅速叫沈樾回青岚宗,寻回了封印用的剑匣。
此后,便将剑匣与剑,一起保存在了问剑宗。
白茸不语。
沈樾与前朝皇室有关系,她大概早早猜到了。
从他不凡的谈吐,盘纸错节的关系网,还有他的名字。
只是,她没料到,这把剑与沈樾竟然还有这样的因果。
有时候,她不愿信命,但是冥冥之中,人生轨道似乎都是早已决定好了的,就和天上的星辰一般,早早有定数,或许这个东西就叫做宿命吧。
“这是把好剑,假以时日,或许也可以修出剑灵。
”灵机赞叹,“只是,我们宗门中,无人可以使这把剑。
”
“你从前可见过此剑?”他问。
白茸垂眸,看着那个熟悉的剑匣:“或许见过。
但是,是否是那一把故剑,便不确定了。
”毕竟已经又过了这么多年。
灵机说:“你试试来打开剑匣。
”
白茸走进了一步,垂眸看着那剑匣。
白茸手指抚上的时候,只觉那浮雕是微凉的。
她略一用力,没想到这般轻易的打开了剑匣。
剑匣中也弥漫着白色的冷雾,冷雾逐渐消散之后,露出了其中一并修长的细剑,那把剑通体是淡淡的银色,宛如雪色一般剔透,剑鐔颜色更是特别。
白茸凝神看了一瞬——伸手,握住了剑柄。
这柄剑,是有生命的。
握住了剑,不知为何,让她有了一种这样的错觉。
甚至感受到了剑身细微的颤抖。
剑鐔上,似有细密的鳞纹,在那一瞬浮现,像是荡漾的水波,只是很快,便消失了,又重新恢复了一池毫无波澜的清水。
白茸握剑的事情,沈樾和灵机都看在了眼里,沈樾在心中暗自惊讶。
许多人试过了,都从未在没有封印的情况下,能这般容易的靠近这柄剑,并且丝毫不遇到反抗。
沈樾更是想到了一个词——物归原主。
明明那魔头与此剑已经失去感应了,它竟然还能抱有认主的意识。
他想,她与那个魔头,到底有过怎么样的渊源。
白茸把剑从剑匣中拿出,握在了手中。
很有分量的一柄剑。
她试着挽了一个剑花,很是顺手,似乎天生就该是她的武器一般。
她印象里,霍彦曾给过她一把奇异的剑,但是这柄剑,和她印象中有些不一样。
或许和埋在海底这么多年有关。
此剑更有杀气,更凛冽。
是饮过血,狂性大发,彻底解开了束缚的剑。
她试着走了一套剑诀,是曾在楚飞光处学到的剑法。
这把大开大合,非刺客,而是剑修的正统剑术,从前用袖里绯有些短了,用此剑正好。
白茸舞剑的时候,两人正在一边静悄悄看着,什么都没说。
只听得耳边风声不止。
一套剑法走了下来,她乌黑的鬓边,浸透了几点晶亮的汗水,眸子乌亮亮的,吐息却丝毫未乱。
“好,好。
”倒是沈樾在一边鼓掌,眼神甚至燃起了几分兴奋,“流风回雪,清逸洒脱,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精湛的剑术,你从前都从未与我提起过,不然,改日我们也切磋切磋?”
白茸婉拒了:“献丑了,我的剑术,还不到可以与人切磋的地步。
”
其实是因为,她现在,没有多少与人切磋的心思。
“剑,也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主人,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寻到有缘人。
”灵机微笑,“这么看,此剑算是很幸运了,只是在海底埋没了几百年,便等到了自己的有缘人。
”
白茸转向灵机:“此剑,是贵宗发现的宝物,这般珍贵,不是可以随意与人的宝物。
师尊,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提前明说。
”
她也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绕弯子的性格。
来这里原本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不如打开窗户说亮话。
“好。
”灵机说,“既你如此直爽,我便也不再卖关子。
”
他道:“你与小樾来北宸这一路,想必,也已经见到了人间如今的惨状。
”
“三界原本有属于自身的平衡,此消彼长,循环往复。
”灵机说,“谁都不可打破。
”
沈长离是强行打破这一切的人。
玄天结界的崩塌,到如今三界支柱苍云楔的崩塌,都与一个人脱不开干系。
沈长离造下的杀孽不可饶恕,背负的因果累累。
天塌地坼,人间生灵涂炭,都是沈长离造出来的孽,放任不管,只会贻害无穷。
“他死了,一切才可以恢复正常。
”
甚至包括九重霄与妖界的纠葛,魔头死了,自然也会平息。
白茸垂眸不语。
三界平衡确实是被他打破的,她在他身边那么久,知道他身上魔气有多严重。
如今的沈长离,对她而言很陌生。
甚至像是一个,只有皮囊相同的陌生人。
“上个周期中,这个影响因子是天阙。
这一次,是那个身怀龙骨,曾经飞升的魔头。
”
难道不凑巧吗?他们光芒最盛时,都恰好是三界最为动荡不安的时候。
白茸低垂着眼:“你想要如何做?”
“传闻中,此剑,是那孽龙以其护心所锻。
”
若说曾经只是传闻,现在看到它对白茸的反应,可以基本坐实这件事情了。
龙类有强大的□□,坚硬的鳞甲,旺盛的生命力,但是也有他们唯一的弱点。
白茸凝着手中剑,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她轻轻摇了摇头。
灵机问:“你莫非,是因为还对他有余情,所以不愿意下手?”
夔龙只会把护心给自己选定的爱人。
白茸是见到他给她留下的剑,因而心软了?不愿杀掉情郎?
“因缘际会,我略微知晓一些你们的因果。
”灵机说,“你放心,我无意传播此事。
”
“只是,如今面对大是大非,你断然不该……”
灵机话没说完。
白茸低垂着眼,纤细手指摩挲过剑鐔,打断了他的话:“只用这种办法,恐怕很难杀掉他。
”
沈长离体质很特别。
他是人与妖兽的混血,以人身修仙,后来又以仙身堕魔,也并非纯粹的夔龙,光想着靠这把剑,要彻底杀死他,十分困难,她最明白不过。
这一段对话信息含量实在太高,沈樾听到白茸这一句回答,嘴巴微张,甚至都没有合上。
白茸并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
也不觉得,杀戮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
若是还有其他办法可选,她不会选择这种法子。
灵机神色变化,那双泛着银色的眼,第一次,这般仔细落在她身上,似乎要仔仔细细打量清楚,去考证她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几分可信。
灵机眸光微微一动:“若是可以与九重霄合作。
”
——他果然与九重霄有联系,不知是哪个仙官的凡体。
白茸笑了笑:“我在九重霄危急时刻,擅自离开了灵玉宫,久日不归,仙帝可否有处罚我?”
灵机道:“他并非如此苛刻之人。
”
“若是我不愿意呢。
”白茸说。
“我不想让这件事情,再与九重霄有任何牵扯。
”她说。
那柄剑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它显然不如方才那般昂扬,只是安静蛰伏在她掌心。
她握住剑柄,纤细的手指抚过那透明的剑鐔,剑鐔上张开的细密鳞片,忽然倒立起来,轻轻扎了她手指一下,白茸感受到,指尖传来一阵酥麻的痛,她的指尖破了,流下了一滴鲜红温暖的血,流淌在了银色的剑鐔上,细鳞之间,很快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白茸收在戒子囊中的莲花,忽然异动了。
解决完蛊虫的问题之后,这段时间,她芥子囊中露莲一直很安静。
“白小友的戒子囊中,似乎有一灵物在躁动?”灵机感应十分敏锐。
他暂且回避了九重霄的事情,径直问白茸。
白茸想了想,也没有多隐瞒,径直从戒子囊中放出了露莲。
露莲被放出来后,似挣脱了束缚,一气从巴掌大小扩大了三四倍,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沈樾从未见过这般美丽洁净法器,也是八瓣重莲,但是花瓣非剑匣上的赤莲,忍不住一直盯着看,他从前见过人间最好的器修炼出的法宝,但是却没有一个比得过此物的巧夺天工、浑然天成、灵气充沛。
露莲散发出碧绿色的微光。
它在看着那柄剑。
白茸略微怔住。
它看起来并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样子,也不似被邪祟入侵了,那是为什么?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她怎么了?”沈樾一直看着这边情况,看到白茸持剑之后,似乎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露莲滴落了一滴淡绿色的灵露。
这是露莲灵露,有治愈万物的疗效,是九重霄的至宝。
那一点灵露,滴落在了剑鐔,方才渗透了白茸鲜血的地方,也瞬间被吸收了。
白茸眉心,灵府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