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姐弟)(3/3)
往后十年,最和平也最亲密的时光,他是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接受着她温柔又悲伤的言语一刀刀在心上凌迟。
她靠在他的肩头,因为他沉默的陪伴,说了很多声谢谢,后来那些都化作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愤怒责骂,重新飞回他的身上,那才是它们本该有的模样。
但教养良好的大小姐,就连骂人都吐不出什么恶毒的脏字,那些从小听到耳朵生茧的字眼,用轻飘飘的方式飞进他的耳中时,反而令人新奇地抬头瞧一眼,看她认真绝望的模样,心脏以奇怪的方式隐隐抽痛。
他明明早已麻木,也不会为自己感到悲伤,痛苦对他而言是一种生理性的体验,并非感情。
所以他那时并不理解自己的心情,只归结于环境变化的不适应。
这是他天生的缺陷。
因此,等到他真正理解情感是什么,虽然身体早已先一步做出了无数行动,可人常常是需要语言才彼此理解的动物,他已经错过了表达的时机。
弟坐在她的病床边,望着姐姐沉睡的脸,那双圆而亮的眼睛紧闭着,不愿睁开。
他低下头,脑袋枕在被角,回想这十年,又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意。
错过了,又怎样呢。
他和姐姐被关在这个金银与恶意垒成的巨大囚笼,言语本就是最无力的东西。
他尚且没有能力自救,又何谈带她离开。
走到如今,不开口反而是一种幸运,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带着对他的厌烦和恨意,踩在他为她暗中奉上的资源,努力挣出一条生路。
言语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这样坚信着,他又无数次想起他们初见时,她说的那句让我抱一会,想起雷雨狂作的夜晚他找到她时,她说的那声我不怪你,想起他借各种人之手送出去的那些礼物被接过后,她说的那些谢谢,想起六月的艳阳天,她放下的那捧花束和那句毕业快乐。
他曾从言语里汲取过无数勇气和继续前行的信心。
可是他终究无法开口说出那几个字。
那太不合适。
亲情、友情、或是爱情,没有一样能合适。
没有一样能合适地让他说出爱这个字。
他们之间,恨都是奢侈的感情,恨意味着记忆,意味着还有联系。
她不愿和他有任何联系。
这个家里存在的所有都是她想要远远抛弃的。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眼前漆黑、朦胧……而潮湿。
快醒来吧,姐姐,用疗养的时间,计划你最后一次逃亡。
抱歉折断你的双腿,但你不可以为那样肮脏的人背上生命的罪与债,我会为你种一对翅膀,此后纯白自由地飞翔。
现实很苦,黑暗中我们都找不到方向,但你不可以放弃。
你没有告诉我你的计划,你当然也不知道我的想法。
你想做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他是人,自私自利,罪恶肮脏,他苦苦熬了十年,勉强积攒了对抗的力量,才刚看到一点自由的光亮。
但对于姐姐来说,想摸到那点光亮,前路还太漫长。
要放弃这一切有多么困难,要打断从孩童走到成人长出的一寸寸脊梁。
但已经不能再犹豫了。
:醒醒吧,姐姐。
他轻声念,在黑暗中眨着眼,茫然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天真。
睫毛忽闪着,落下几颗水花。
:我会给你自由。
作为交换,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在你彻底斩断所有联系之前,让我把红线系在你的指尖。
:我……爱你。
——
言语是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