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谢密密(3/3)
被他骗了还挺感激他吗?”
“梁姨说得有道理。
可方叔说的古铜钱是怎么回事?”
谢密密刚一把这句话说出来,两位大妈就生气了,她俩瞪了谢密密一眼,很气愤地走开了。
谢密密很后悔,可说出的话像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连声骂自己。
方叔不是已经表示过了不要他问古钱币的事吗?看来那是个禁忌的话题嘛。
也许这种话题可以在地下剧场说,但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
该死该死。
谢密密觉得路边的人都在看他,就慌慌张张地推着手推车出了小区,回到了他的铁盒子小屋。
当他再次走到外面水坑那边时,他看到了令他欣喜的一幕:两只老蟾蜍的背上坐着两只漂亮的小蟾蜍。
它们就那样蹲在假山的最高处,一副豪情满怀的样子。
谢密密忽然笑出了声,他说:“古铜钱就是方叔的还没出生的孩子啊!”地下剧场的全景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每一张脸都有不同的表情,但都是同样的专注和热切。
谢密密决心打入纺织厂小区的孤儿团。
那些孤儿的母亲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就患肺病去世了,他们的父亲则不知道在何方。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谢密密结识了他们当中的一位。
当时他推着车在小区里收废棉纱,有位青年扛来巨大的一包废棉纱,往他车上一扔,说:
“随便给点钱吧。
”
那么大一包没法过称,谢密密目测了一下,给了那人十二元。
他走了一会儿,谢密密感觉不对头:这包纱怎么这么沉?于是停下车来解包。
当他将捆绑麻袋的细绳子解开时,雪白的废纱里头钻出一个小人儿来了。
他跳下车,口里“呸!呸!呸……”地吐个不停。
“你是哪一家的?怎么睡在纱包里?”
小孩向谢密密翻了翻白眼,大摇大摆地走开去。
谢密密将那些废纱捡进车子里,正准备推了车回去,没想到那孩子又跑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说: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有人要杀我。
我是孤儿团的。
”
“孤儿团?为什么睡在纱包里?”
“这里有一些孤儿,大家叫我们孤儿团。
我们总是睡在废纱里头的,要不睡在哪里呢?这一回我睡得死,那流氓就钻了空子了。
”
“我可以上你们那儿去玩吗?你叫什么名字?”
“好吧。
你要保证你不开口。
我叫穿山甲。
”
“你的名字真好。
”
谢密密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跟着穿山甲往厂区走去。
他们来到了废纱仓库。
那里头坐着不少女人,都低着头,用铁刮子将那些废棉织品刮成纱。
穿山甲带着谢密密钻进仓库最里面,那里坐着一群小男孩,他们也在刮纱,没人抬起头来看他俩。
穿山甲坐下来,加入到刮纱者里头。
谢密密也坐在小板凳上,他看到地上有个金属刮子,就捡起来学他们的样子刮纱。
他刚刮了几下,就有个高大的男孩走拢来,用一根塑料棒对着他的手腕用力一击。
谢密密手里的刮子和棉纱都掉在了地上,他疼得流出了眼泪。
那男孩傲慢地说:“这碗饭可不是好吃的,先要练习忍耐。
”
谢密密看见穿山甲也朝他投来谴责的目光。
他的手很快就肿得像馒头一样了。
他记起了穿山甲的叮嘱。
周围的男孩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麻木不仁。
谢密密觉得他们看不起自己。
他还觉得自己不想离开,因为他看到有几个男孩长得很像他弟弟。
他们衣衫褴褛,全都赤着双脚,怪不得穿山甲夜里只能睡在纱包里头。
他疑惑地想道,为什么这些男孩不去学一门技术?刮纱这活儿既单调无味又赚不到钱,这是适合这些老年妇女干的活嘛。
他们完全可以到街上去送外卖,也可以像他一样去收废品啊。
“他认为我们大家可以做更好的工作!”穿山甲站起来大声说。
“他大概认为收废品才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工作!”高大的男孩嘲弄地说。
谢密密很想反驳那男孩,可一想到穿山甲的话又忍住了。
那男孩一只脚踩在矮凳上,手里挥舞着塑料棒,高谈阔论起来:
“这个人,他怎么能懂得我们孤儿团所做的工作?这个工厂是我们的母亲们的地盘,她们的魂魄在这四周游荡,守护着我们。
我们热爱我们的卑微的工作,因为母亲们在看着我们啊。
自从那场惨剧发生后,我们就再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我们孤儿团的每个人都在日日夜夜地思考,要把我们母亲的事想清楚,来龙去脉都要想个透彻。
我们一边刮纱一边思考,刮纱的时候最适合想这种事,手的动作促进着大脑细胞的运动——你听懂了我的话吗?”
他突然用塑料棒指着谢密密的脸,谢密密赶紧不住地点头。
这一圈人里头谁也不说话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仰着面,朝天花板瞪着眼想心事。
谢密密被这里的氛围所感染,有点想流泪,但忍住了。
他看见大个子男孩走进了旁边一个小小的更衣室。
谢密密也跟了进去。
黑乎乎的更衣室里塞满了废棉纱,刚好可以容他们俩挤进去。
有些纱掉在谢密密脸上,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大个子那钢铁一般的手肘抵着他的胃部,弄得他挺难受。
“你这个探子!”大个子咬牙切齿地说。
“我是一个好探子,我没恶意。
”谢密密辩解道。
大个子突然发出笑声。
“收废品或刮棉纱,不都是一样的工作吗?”他谴责地说。
“我现在明白了。
请你原谅我。
”谢密密被抵得很难受,差点要哭了。
“你可以就这样站着睡吗?”大个子问他。
“对不起,我不能。
我这里很疼。
”
他又用力抵了谢密密一下,谢密密发出一声惨叫。
谢密密觉得自己马上要失去知觉了。
然而大个子打开了门,将他拖了出来,扶他坐在那把椅子上。
他听见大个子嘲弄地说:
“他没有恶意,他是个好人。
我们也是好人,我们在帮助他,对不对?他要了解历史,我们就把历史的真相揭出来让他看,对不对?”
“对啊!”那一圈男孩齐声说道。
“这个软弱的人,他不能站着睡。
”大个子又说。
“真可怜啊!”那一圈人又齐声说道。
谢密密感到有人用力搀着他往外面走。
原来是穿山甲。
经过那些刮纱的老妇人时,他听到她们在议论他,似乎对他印象不太好。
他被穿山甲搀到了仓库外面。
“孤儿团不认可我。
”谢密密羞愧地说。
“你错了。
孤儿团已经认可了你。
”穿山甲变得热情洋溢了,“你成了我们的线人,以后你会到处遇见我们的兄弟!你看一看这个纺纱厂,别以为这些厂房死气沉沉,完全不是这样,不是!”
谢密密抬起头来看天空,再看那些厂房和仓库,他感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多天以来,他再次想起了去世的母亲。
这次他一点都不痛苦,反倒觉得有某种新奇的东西从体内升起来,令他跃跃欲试。
他抬起一只胳膊,发现那只胳膊已经变得强壮了。
他想,转眼间就大半年了,收废品的生活真有趣!
他同穿山甲在厂门口道别时,穿山甲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后会有期啊。
”
远处的小路上,破烂王矿叔蹬着他的大三轮朝他奔来。
“密密,把你的小车放到我的车上,你坐上去,我们去一个地方。
”
他们来到了棚户区。
在那个贫民窟里,有一位老者躺在木板床上,正进入弥留之际。
老者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是我师傅。
”矿叔一边说一边在床边跪下去。
谢密密也跟着矿叔跪下。
“都来了吗?来了就好。
”老人说,“我要睡着了。
小矿,你可要警惕。
”
“我一定警惕。
师傅,您就放心睡吧,有我呢。
”
老人头一歪,永远睡着了。
那一天,矿叔带着谢密密安葬了他的师傅。
回去的路上,矿叔在三轮车前部回过头来对谢密密说:
“我真想去你的学校看一看。
”
“去吧去吧,师傅。
我还打算将来同您一块编教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