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伯(1/3)
沙门还记得在她的少女时期,听养父母谈论过云伯。
云伯出身于富裕家庭,自己是大地研究所的研究员。
年轻的时候他很有女人缘,但奉行独身主义。
他在三十多岁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恋爱。
当时外部阻力极大,以致两人下决心结婚。
然而一波三折,女孩终于因为对云伯没有信心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父母谈论云伯时,沙门听得很入迷,所以印象特别深。
沙门只在父母家见过云伯一次,那时云伯已经有些年纪了,但还是很有风度,令沙门这样的中学生神往。
她觉得他的声音尤其好听。
沙门再次见到云伯时,他已经快退休了,但沙门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太与众不同了。
当时沙门陪云伯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倾听着云伯慢条斯理的讲述,激动得忘乎所以。
城市在喧闹着,沙门青春的脸庞泛起红晕。
却原来云伯同沙门的养父母从前是至交。
第二天云伯一下班就到沙门的书店来了。
他不仅仅是来读书的,他还开了一个长长的书单交给沙门,告诉她应该购进哪些图书。
他对沙门的经营很欣赏,说:“你啊,天生是干这个的。
”沙门则一边听云伯说话一边暗想:这就是他,有女孩愿意为他去死……
后来云伯就退休了。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隔一天就来一次书店。
他不光读书,还介入书店的业务。
当沙门提出想雇他为书店的策划时,却又被他坚决地拒绝了。
他说他已经正式退休了,只能做些义务工作,书店事务是他的业余爱好。
在后来的日子里沙门感到,她这家书店有半边是云伯撑起来的,难道世上还找得出比这更为优雅和深厚的友情吗?云伯虽然住在大公馆里,但生活朴素,对物质上的享受几乎没有欲念,只有无穷无尽的对书籍的好奇心。
沙门在心里称他为父亲。
有时沙门甚至这样想:她之所以那么多年里头没见到云伯,是因为云伯一直在等她长大。
在这么多年里头,沙门多次在生活中遇到难题,每一次她都是去找云伯为她出主意。
那些困难有的立刻就解决了,有的过了两三年才解决,但终究还是解决了。
似乎是,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云伯。
沙门的心中常为云伯掀起爱的波澜,但云伯总是云伯,沙门从未见过他有乱了阵脚的时候。
沙门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释然:正因为云伯总是云伯,她的生活才会如此丰富多彩啊。
就比如出租车司机小秦吧,他对她的那种激情有很大成分是来自云伯啊,是云伯在书店制造了浪漫的氛围,他是这方面的高手。
也是他提升了书友们为人的格调。
“云伯,我要为您庆祝生日。
”沙门说。
“可是我正打算忘记我的年龄,这样更快乐。
”
“那我就不为您庆生了。
其实我也总忘了您的年龄。
”
“好。
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
“我想哭——”
“哭吧,哭吧。
”
现在她的书店的读书会已经有七八十位书友了,还在渐渐地增加。
据员工说,每次聚会都会结出一两个爱情的果实。
有的中途不了了之,有的还果真发展成了现实生活中的情侣。
沙门对这种信息感到非常愉悦。
时间越久,沙门越觉得世界上找不出比云伯更为多情的人,也找不出比他更懂得情感的奥妙的人。
也许,是那些伟大的文学和哲学塑造了云伯的个性。
在书店的文书小鱼眼中,云伯是她暗夜里的明灯。
小鱼是高中生,来自贫苦的乡村,家中有患病的父母,还有一个弟弟。
她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就结交了一位家境富裕的男友。
也许小鱼有点太急于改善自己的贫困状况,没有多久她就同那位男友双双坠入爱河。
那位男子常到书店来找小鱼,云伯也见过他。
他开一辆跑车,他把车停在外面,然后就进到书店,坐下来边喝咖啡边等小鱼。
小鱼下班后就同男友出去,要等到第二天才回书店来上班。
小鱼希望尽快同男友结婚,但男友说还没有准备好,而且父母方面也有阻力,不能马上结婚。
后来就发生了打胎的事。
小鱼一蹶不振,脸变得黄黄的,说话有气无力。
那段时间小鱼的男友继续往书店跑,很可能给了她一些经济上的资助。
他愁眉苦脸,大概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小鱼感到自己的美梦破灭了。
有一天下午,云伯邀小鱼在店里喝咖啡,他俩谈了很久。
云伯建议小鱼加入读书会,还给她介绍了几本文学书。
没过多长时间,小鱼就慢慢地从困境中走出来了。
小鱼是个重感情的女孩,她仍然爱她的男友,但自从加入了读书会,她就不那么依赖他了。
最大的变化是,她不再同他一道外出,她说下班后她要读书,而且她自己对结婚的事也没想好,她打算多想想。
她这样一说,男友就很吃惊,也很惭愧。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受到云伯和老板沙门的保护,小鱼又恢复了活泼的天性,她对沙门说:
“要是没有云爷爷和您,我现在不知在哪个粪坑里挣扎呢。
我真是个傻瓜。
读书真好,我今后还要读好多好多书,我还要向您学习做策划。
真奇怪,我过去怎么那么着急嫁人,真是昏了头!”
沙门扑哧一笑,说:
“你这个鬼丫头,我早就想培养你,可你心思不在业务上嘛。
”
“沙门姐,您培养我吧。
我跌了一跤,现在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
她俩相约晚上去云伯家,同去的还有文老师。
在公馆门口,等候多时的云伯拥抱了她们三位。
“我的小孙女还是第一次来呢。
我这里就是你读过的《晚霞》里面的云村啊。
你看像不像?”云伯笑着说。
“像,像极了!难怪叫云村,这应该不是巧合!”小鱼说,“今天我才知道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
在客厅里,云伯拿出他收藏的《红楼梦》一书中大观园的全景图来欣赏。
大家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潇湘馆。
”云伯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方,“小鱼,我问你,你愿意成为这些女子中的哪一位?”
“都不愿意,也成不了她们。
”小鱼坚决地说,“做哪一位都会觉得憋屈,时代不同了。
”
“好!我们的小鱼进步得真快!”云伯很高兴。
小鱼看了看云伯说,她有点吃文老师的醋,因为文老师总是紧紧地挨着云爷爷坐在那里,把最好的位置全占了。
她小鱼也想挨着云爷爷坐,可总轮不上她。
文老师红着脸哧哧地笑,云伯就站起来,拉着小鱼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则搂着文老师。
云伯的侄儿看了哈哈大笑。
“我爱您,云爷爷!我多么幸运。
我以前从不敢说这个‘爱’字,我对小范(她的男友)都没说过,真的。
”小鱼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毛茸茸的栗子头靠着云伯的胳膊,迷醉地闭上了眼。
沙门坐在对面,心里掀起一阵阵波澜。
“云爷爷,云村刚才访问过我了。
”小鱼闭着眼说。
“小鱼进来的时候没有抬头,所以她没看到蚊帐上的壁虎。
”
说话的是文老师,她也闭着眼,她要充分享受这幸福的时光。
“女士们,我们来客人了!”云伯大声宣布。
三位女士都跳了起来。
进来的是风尘仆仆的登山运动员小郭。
沙门扑上去同他拥抱,他将沙门抱起来转了一个圈。
大家都在旁边拍手。
侄儿为每个人倒了一杯红酒。
小郭喝酒后就流泪了。
“云伯,我也爱您呢。
我在海拔五千米的山顶同您对话。
我要说,登山虽好,读书会更好!”
“因为读书会有沙门。
”文老师补充说。
“还有云伯和你们大家。
”小郭进一步补充。
接着云伯又将他所收藏的红枫叶摆出来给大家欣赏。
沙门一见枫叶就变得泪眼蒙眬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家为这些火红的生命发出了一阵阵惊叹。
小郭说这就叫在高潮中死去,这也是他的不变的梦想。
在大家的要求下,小郭讲了一个他登山时的“小插曲”。
他讲得十分恐怖,以致小鱼捂住了耳朵偎在云爷爷怀里。
小郭的双眼闪闪发光,充满了渴望。
那是可怕的渴望。
他平静地讲述,因为他知道听者都在向他的心灵靠近。
“那就是爱。
”小郭用这句话来结束他的讲述。
“那就是爱……”沙门呻吟着回应,“人用不着天天去爱,一生中有两三回就够了。
”
“可那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像《阿崎的海湾》一样。
”小郭责备地反驳沙门。
“对不起,小郭。
你说得有理,我没能跟上你的思路。
”
他们一直待到深夜才回去——首先将文老师送到家中,然后三个人回店里。
一路上,小鱼提高了嗓门说话,令沙门很惊奇,她还从未见过小鱼这么张扬呢。
洪鸣老师近来很高兴。
虽然张丹织老师上个月没来读书会令他有点失落,但新人的加入又令他备感兴奋。
这位新人就是煤永老师的夫人农。
洪鸣老师很快就发现农具有一种隐藏的、惊人的美。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各方面的才能也相当,洪鸣老师对农几乎是一见钟情。
当然这个情并不是爱情,他的爱只属于鸦,这个情是激情,而这种激情又是读书会的特产。
这一次洪鸣老师没有负疚感。
其原因大概是由于云伯坐在附近。
每次他将目光转向云伯,都会同云伯那既坦率又深邃的目光相遇。
洪鸣老师知道这种相遇不是偶然的,云伯在关注着他和农,并且那目光里头有理解和鼓励。
于是洪鸣老师暗想,他同农的关系发展得这么快,同云伯直接相关。
“定海神针”究竟要将他带往何方?他感到困惑,也有点好奇,更多的是对云伯的感激。
“在读书会,我最喜欢的人不是您而是云伯。
”农最近开始用这种轻俏的语气对洪鸣老师说话了,“您同我太相像了,属于不见面也能对话的那一种。
可是说到云伯,谁猜得透他?有这种魅力的人极为稀少,相当于天才那一类吧。
可他又多么随和,多么可亲!他是大家的梦中情人。
”
“您说得太对了,我这种人大概要靠边站了?”
“为什么靠边站?因为有了云伯,我们才会彼此喜爱啊。
”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