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未名湖畔点星宿砺锋堂内困璇玑(2/3)
句话像一记重锤。
吴道时缓缓坐回椅中,重新拿起那枚镇纸在指尖摩挲。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妹妹已经长出了他无法想象的翅膀。
清华工学院,不是你想考就能考上的。
他的语气恢复了淡漠,即便考上了,那条路也绝不平坦。
你好自为之。
吴灼深深鞠躬:谢谢哥。
我会努力的。
退出书房时,廊下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颤。
但她知道,自己终于朝着想要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而在她身后,吴道时凝视着窗外夜色,第一次在这个他一直视为附属品的妹妹身上,看到了独立灵魂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耀眼,既让他骄傲,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即将失去掌控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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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统大楼里,吴道时指间的雪茄燃起一缕细直的青烟。
他面前摊开着几分无关紧要的文件,目光却落在窗外绯色夕阳下的梧桐树上。
吴灼坚定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电机工程,电讯组……这些冰冷的词汇从一个他以为只需吟风弄月的妹妹口中说出,带来的震动远未平息。
他感到一种失控,一种精心构筑的围墙被从内部凿开缝隙的危机感。
他需要外力,需要一个能理解他担忧、并能以更柔和方式影响吴灼的人。
沉吟片刻,他捻熄了烟,对门外肃立的陈旻吩咐:“备车,去燕京大学。
请顾兰因先生到未名湖畔的临湖轩一叙。
”
一小时后,未名湖水波不兴,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临湖轩茶室内,清茶氤氲。
顾兰因穿着一袭素雅的墨色旗袍,外罩一件浅灰色开司米毛衣,安然坐在窗边,气质沉静温婉,与窗外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见到吴道时进来,她微微颔首,并无过多寒暄。
“顾先生,冒昧相邀。
”吴道时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但开门见山的姿态透露出此事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为舍妹吴灼的事。
”
顾兰因捧起茶杯,目光平静:“吴处长请讲。
”
吴道时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在红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显得从容不迫,但话语却直接切入核心:“灼灼近日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打算放弃燕京大学的中文系,一心要去考清华的工学院,电机工程。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女孩子家,去钻研那些无线电、真空管,终究不是正途。
况且,清华工学院的门槛,顾先生想必清楚。
我担心她年轻气盛,将来难免受挫。
”
他目光落在顾兰因脸上,语气转为一种看似随意的托付:“顾先生是灼灼敬重的师长,您的话,她或许能听得进去。
我想,若是方便,能否请您从旁劝慰一二?燕京中文系,学风纯正,环境清雅,才是适合她的归宿。
”
顾兰因静静听着,脸上并无讶异之色。
她轻轻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却透彻,仿佛能看穿吴道时平静表象下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欲。
“吴处长,”她的声音清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您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帮您说服一颗向往苍穹的星辰,安心停留在规划好的轨道上吗?”
吴道时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并未立即反驳,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您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吴灼。
”顾兰因的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湖面,语气带着一种欣赏,“她并非需要被精心修剪的盆栽。
她是一颗自有轨迹的星辰,更是一枚内蕴光华等待雕琢的璞玉。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吴道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甚至……吴处长没有察觉吗?已经有人在细心琢玉了。
”
“琢玉?”吴道时敲击扶手的指尖骤然停住。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中最隐秘的警觉。
他的表情依旧维持着平静,但眼底瞬间掠过的寒芒,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是谁?沉墨舟?还是其他潜伏在暗处、他尚未察觉的身影?这“琢玉”背后蕴含的引导与塑造之力,远非简单的学业指点,更像是一种对吴灼心智和未来的深远影响。
顾兰因将他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却不再多言,只是淡然道:“吴处长,令妹心中有沟壑,眼中有山河。
她选择的,或许是一条更艰难、却更贴近这个时代脉搏的路。
强行扭转,恐非良策,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
她优雅起身,理了理衣襟:“茶凉了,吴处长若无他事,兰因先行一步。
”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留下满室茶香和渐浓的夜色。
窗外,未名湖彻底被夜幕笼罩,湖水幽暗。
吴道时独自坐在原位,身形凝然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顾兰因的话,尤其是那句“已经有人在细心琢玉了”,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借助师长权威的规劝,却意外地触碰到了一个更深的真相——吴灼的抉择,并非孤立的反叛,其背后可能连接着他尚未掌控的脉络。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警惕。
他意识到,关于吴灼的未来,已不再仅仅是兄妹间的观念之争,而是卷入了一场更为复杂、更为隐秘的博弈之中。
那个隐在幕后的“琢玉人”,无论其目的为何,都已正式成为他棋盘上必须正视的对手。
夜色,悄然吞没了他的身影,也掩盖了此刻他眼中翻涌的暗流。
未名湖畔的谈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吴道时的心底。
顾兰因那句“已经有人在细心琢玉了”,在他冷静的外表下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苗。
这火苗并非愤怒,而是一种高度戒备的、冰冷的审视。
他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解剖的姿态,重新审视妹妹吴灼近一年来的所有细微变化。
回到军统站那间隔绝喧嚣的办公室,台灯的光晕将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照得一片冷白。
吴道时靠在椅背上,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那是陈旻刚刚送来的吴灼在贝满女中近期的正式成绩单副本。
他一行行地扫过那些墨迹清晰的科目名称和分数。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国文:甲上。
历史:甲上。
英语:甲上。
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吴家诗书传家,吴灼自幼聪慧,文科优越是常态。
然而,当他的视线下移,落在理科成绩上时,指尖的敲击声骤然停止。
数学:甲上。
物理:甲上。
化学:甲上。
这叁个“甲上”,像叁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眼中。
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后面的评语栏里,教员用朱笔小楷写着:“逻辑缜密,思路奇巧,常有独到见解。
”
比她的国文成绩还要耀眼。
吴道时的身体微微前倾,将成绩单拿近了些,仿佛要确认那墨迹的真伪。
他的眉头缓缓蹙紧,脸上惯有的冰冷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审视。
他知道妹妹聪明,却从未想过,她在数理方面的天赋和成绩,竟能如此压倒性地超过她自幼浸淫的文史!这绝非临时抱佛脚能达到的水平,这需要经年累月的扎实功底和真正的兴趣驱动。
可在这之前,她从未表露过半分对这类学科的特殊偏好。
一个更深层的发现,让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
他的目光扫向成绩单最下方,那些在传统观念里被视为“女子修养”的课程——
家政:甲上。
缝纫:甲上。
礼仪:甲上。
甚至连这些她私下曾对他抱怨过“枯燥无用”的科目,她也拿到了无可挑剔的最高评价!
吴道时缓缓靠回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