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3)
司辰欢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他推开房门,却见屋内一片漆黑,只借着从窗外洒落进的些许月光,模糊勾勒出桌边的一道侧影。
司辰欢脚步一顿,“怎么没点烛?”
他手一挥,灯烛随之亮起,映出云栖鹤面容。
他面色格外雪白,静静坐在桌边,似乎是坐了许久,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
司辰欢见状,踱步到他身边:“怎么了?”
云栖鹤垂眸不答,忽然,伸手拿过司辰欢垂在腰间的剑。
“铮”一声,长剑出鞘,雪亮剑身映出云栖鹤狭长双眼。
他道:“今日学剑如何?”
司辰欢眼睛一亮,兴奋分享:“方凌霄不愧是剑宗大师兄,不过仅仅一日的指点,我的剑术便大幅提高了!”
他露出骄傲神色。
不过,他下一秒试探性问:“你不会是因为我没有陪你,所以、生气了?”
云栖鹤看着对方那张有些心虚的脸,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你一心修炼是好事,我岂是那般斤斤计较之人?”
司辰欢被他笑得有些心里发毛,不太相信他没生气,嘴上却道:“那就好,我还要跟着凌霄兄练上三天呢。
”
云栖鹤猛地站了起来。
吓了司辰欢一跳。
他一手拿着司辰欢的剑,一手牵着人便要往外走。
司辰欢忙道:“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云栖鹤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不是练剑吗?现在就练!”
客栈不远处有一片竹林。
月亮挂在梢头,竹影憧憧,清幽静谧。
一红一白两道人影,立在竹林间的空地处。
云栖鹤将剑归还给了司辰欢,自己手里拎着一根随意捡的竹枝。
司辰欢拿着长剑,看着竹马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不由咽了咽口水,试图劝道:“这么晚了,不如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以竹马这条咸鱼的懒惰,应该、不会拒绝吧?”
谁料,云栖鹤听了,却是露出冷笑:“跟方凌霄能连上三天,跟我却是一刻都不行吗?”
……
司辰欢:“不是,没有,你听我说……”
竹马现在灵脉尚未恢复,根本不能使用灵力,司辰欢不想打击他。
云栖鹤知道他所想,不再废话,拿着竹枝径直迎了上来:“既是练剑,那不用灵力便好了。
”
司辰欢猝不及防,眼看竹枝要到眼前,忙以带鞘长剑去挡。
云栖鹤却是身形一晃,鬼魅身影下一刻便到了身后。
司辰欢仓促回防。
“拔剑——”
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司辰欢下意识照做,雪亮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几个回合下来,司辰欢渐渐抛去杂念,眼神逐渐锐利,迎接云栖鹤无处不在的劲风。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
快出虚影的竹枝依次点在司辰欢的背上、腰间和腿侧。
明明是柔软的竹枝,落在身上时却如一双有力的大手,强行掰正了司辰欢不当的发力点。
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间,司辰欢挥剑而出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夜风呼啸而过,摇晃竹林,筛碎了一地月光,漫天竹叶簌簌飘落。
光影憧憧中,只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忽而交叠,忽而分开,衣袍翻卷如花,凌厉剑风卷起地上掉落竹叶,形成一场漫天飞舞的竹雨。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沉入西边云雾,鱼肚白爬上溟濛天边。
“哐啷——”
长剑掉地。
司辰欢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力竭地仰躺在一层厚厚的竹叶中。
云栖鹤躺在他身边,两人头对头,看着被周围竹林框出的一方天空,头顶竹叶晃晃悠悠飘落。
司辰欢一只手臂压在滚热的额头,喘着气道:“我不行了。
”
云栖鹤却浑身清爽,气息平稳,还特意提醒他:“你不是还要和你的凌霄兄练剑去吗?”
司辰欢侧过身,白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还说不生气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竹马天天咸鱼躺,体力竟然还能强到这种地步,这还是人嘛!
司辰欢有些酸,主角不愧是主角。
云栖鹤看着他眼珠滴溜转,便知他在心中腹诽自己。
于是半撑起身,将那根毫发无损的竹枝枝叶,碰了碰司辰欢侧脸,故意问道:“比起方凌霄,我的剑术如何?”
……
司辰欢偷偷翻了个白眼,随即斩钉截铁、满脸真挚道:“那自然是你呀,我们云唳仙君最厉害了。
”
竹枝顶端墨绿色的竹叶,将司辰欢侧脸衬得更加雪白,他一双眼睛清晰倒映出云栖鹤半靠过来的身影,还洒入些许将明未明的日光,就像是一汪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水潭,看着极浅,稍不注意却会将人溺毙。
偏偏又叫人甘之若饴。
云栖鹤心猛地一跳。
另一只手不觉紧紧攥住落地的竹叶。
虽然知道司酒是在哄自己,虽然他实际上早已不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但还是不免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压抑不住唇角笑容。
云栖鹤心里自嘲时,又听司辰欢嘟囔着说:“十五岁那年,我不都领教过了嘛。
”
云栖鹤一愣,抬头看向溟濛天空中飞舞的竹叶,思绪也渐渐飘远。
昭山中,也有这么一片繁密竹林。
十五岁的云唳找到司酒时,他正和楚川两人压弯了一截长竹竿,等竹竿触底时会蓦地反弹,两人如炮弹一般冲射出去,又跳上另一根继续,玩得不亦乐乎。
云栖鹤旋身,从竹梢上将玩到一半的司辰欢拎了下来。
楚川见此,稍一分神,人便从高高竹竿上跌落,掉进满地堆积的竹叶中。
“喂喂,你们要去哪啊?”
他艰难从竹叶中爬起身,却只见两人远远离开的背影。
司酒被云唳拎着,人还懵圈呢。
他双脚悬空,艰难地在空中四肢扑腾:“云唳,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十五岁的云唳已是足足高了司辰欢一个头,他毫不费力地拎着人,像拎着一只小狐狸,垂眼看着这只狐狸手脚扑腾,眸底含笑。
直到司酒终于忍不住要生气前,他才先一步松开后领,将人放了下来。
“猎阴大会马上开始了,夫子让我好好督促你。
”
云唳的嗓音还带着少年阶段特有的沙哑,却不粗粝,尤其靠近耳边响起时,就像是有羽毛拂过,听得人怪痒的。
司辰欢揉了揉耳朵,方才被提溜而冒出的怒火消散了,只摆摆手道:“有什么好督促的,反正又赢不了。
”
所谓猎阴,便是猎杀各地邪魔。
仙门为了督促培养年轻一代,每隔五年,便会举办一次猎阴大会,骨龄在十五到三十岁的修士都可参与,胜者不仅会获得丰富资源,而且还能扬名修仙界,若是有幸被某个大能看上收为徒弟,可谓一步登天。
因此众多少年仙师莫不趋之若鹜,每次的猎阴大会都经过激烈的层层选拔。
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除了去仙盟设立的擂台赛厮杀外,各大宗门都会留有一定的决赛名额,以确保本门派的种子选手能顺利晋级。
不知是不是因为玄阴门少主在书院修行的缘故,这次鸿蒙书院获得的决赛名额格外多,多到只能拉上司酒和楚川这两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混子去充数。
司酒修炼天赋高,却不想吃修炼的苦,万事讲究一个随心所欲,自十二岁晋升筑基后,三年过去,还是停在筑基初期,气得夫子天天都要揪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一番,可收效甚微。
司酒自我定位很明确:“我不过是去充数的,夫子唠叨惯了,你别把他的话当真,我去跟楚川继续玩了。
”
他转身就想走。
云栖鹤却一晃身,拦在他身前。
“不,你必须要赢。
”
他背对着日光,高挑身形投落下的影子将司酒整个人罩住,逆光的俊脸上神情笃定,仿佛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
听得司辰欢心头一跳:“……啊?”
十五岁的司酒好日子到头了。
自从云唳说出那句“你一定要赢”后,便天天拉着他一起苦修。
每天寅时起,挥剑一万下,拆剑招,背秘籍,就连到了终于结束的亥时,还要打坐到天明!!!
简直是全天无休!
司酒只经历了一天便已经是只废小酒了,抽抽搭搭跑去夫子那,表示自己自愿放弃猎阴大赛的名额。
可惜夫子被他折磨已久,如今一物降一物,自然乐得见他被云唳带动着卷起来,别说他不能退出,就连楚川,也被听说此事的花虞给逮了回来,天天压着修炼。
楚川:???
就也很殃及池鱼。
司辰欢被迫修炼了几天后,揭竿而起,在寅时云唳来叫自己起床时,蒙着被子装作没听见,倔强地躺在床上。
云唳也没催,静静地站在边上。
被子里的司酒没听到动静,悄悄将被角往下拉,露出一只眼睛,偷瞧边上的人。
却见云唳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排白色的小纸人。
咦,这不是自己送他的生辰礼物吗?
几个月前,也就是云唳十五岁生辰时,司酒抓耳挠腮,翻遍了古籍,这才捣鼓出这些傀儡纸偶来。
傀儡纸偶注入灵力,便能化作一个个小人偶,嬉笑怒骂与常人无疑。
司酒天性爱热闹,爱听戏唱曲,早就嫌弃云唳那清冷院落跟个冰窟似的,怕他闷得慌,于是送礼之前,他特意带着小人偶们逛遍昭日城内各大酒楼。
于是云唳生辰那天,在应付完各方的送礼后,晚上推门进院落时,便听“锵——”一声擦啰,震得他本来有些困倦的脸都精神了。
接着,“咚咚锵——”“咚咚锵——”
几个披红挂绿、只有半人高的纸偶,持锣的持啰,挂唢呐的挂唢呐,热热闹闹一齐从院角冒出来。
最前面那纸偶清清嗓子,随即一道细细高高、咿咿呀呀的声音唱起来,“瑶池领了圣母命,回身取过酒一樽……”
赫然是一曲《麻姑献寿》!
“我就说不行,你看给云唳搞得,都惊地站在门边了。
”
“胡说,你没有品位,那是云唳在赏曲呢!”
月夜下,有两人坐在墙头,司酒跟着小纸偶的唱腔,边哼几声,边灵活地掠下墙头,飘到云唳身前。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云唳云唳,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喜不喜欢?”
楚川跟在他身后,看着吹锣打鼓的满院纸人,觉着云唳要是揍人,自己还能劝劝。
“喜欢”。
楚川自然地说出腹稿:“你看我早就说了云唳这么可能会……什么?!!”
楚川震惊地看着少年淡漠的侧脸。
司酒得意了,高昂着头撇向楚川:“早就说了是你没品位!”
“不是”,楚川在咿咿呀呀中凌乱,“云唳你莫不是被夺舍了?”
司酒不满道:“你说什么呢?云唳别理他。
”
他一把拉起云唳的手,将一个雕了自己模样的小纸偶放进他手心中,笑嘻嘻道,“你这院太清冷了,若是觉得无聊,这些纸偶还能给你解解闷。
”
云唳的眼神从他扬起的眉梢、粲亮的双眼、以及翘起的红唇上拂过,随后垂眸,看向躺在掌心中的小纸人,手指微微合拢,他道:“我喜欢的。
”
思绪回笼,此时的司辰还躺在床上,不解地看着云唳在纸偶中注入灵力。
心里想,莫不是云唳看见自己送的生辰礼物,终于良心发现放过自己,还将纸偶们拉来给他唱戏?
很快司酒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薄薄的纸人落地化作半人高的纸偶,唢呐当先一声响,震得人天灵盖都要顶起来,接着,喇叭、鼓、锣、钹等一起来,吹得司酒整个人诈尸起身,这、这不是……
旁边路过的师弟闻此声吓了一跳,“死人了,哪里死人了?”
赫然是一首响当当的丧葬乐!
司酒再喜欢听曲,品位也没有到这种地步,他怒目瞪向云唳,因着乐声还在继续,只好拔高嗓门嘶吼出声:“你竟然用我的生日礼物做这种事?!”
云唳老神在在,显然是习惯了,他摇头道:“这不是我教的。
”
司酒觉得不可能:“胡说,难道还是我……”
说一半,蓦地想起来,他下山逛酒楼那几日,好像曾经撞见过一次出丧,该不是那次纸偶学会了……
他声音陡然弱了下去,脖子却还梗着,冷哼一声后,又倔强地被子蒙头向后倒去,封闭自己听觉,准备来个耳不听心不烦。
云唳却早有所料,他一封,云唳便解开,再封、再解。
偏偏他修为比司酒高,什么封印都能解。
哀婉不绝的丧葬乐成了背景,司辰欢的心就跟这曲一样,也快死了。
眼看因为听见声音而聚集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司酒终于忍不住,掀被而起,愤愤道:“你给我等着!”
遂又苦修一天。
亥时,趁着打坐时间,司酒冥思苦想,想到今早那些敲锣打鼓的纸偶,眼睛一亮。
第二日,云唳来叫人时,被子中的人很配合,立马起床拿着剑就往外走。
很快便到窗外的院落中,开始今日的挥剑任务。
一挥、一砍,看着便很是勤劳刻苦。
云唳却没有动,任由窗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