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3)
被郁老板带进城,来了以后,就没有离开印刷厂方圆一公里的范围。
唯一一次想走远一点,结果差点被车撞了,回来还被郁大妈骂了一顿,说她笨得要死,见到车也不会躲,是不是想撞死了,她们家好找郁家讹钱。
等郁大妈走了,郁老板安慰她,又给她买了好多好吃的,从此,她就再也不敢离开厂子太远。
她跟陌生人的往来最多就到去小卖部购物,从来没住过店,也不知道那要什么手续。
特别是被尹诚一吓,她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她,旅馆前台像坏人,保洁像坏人,住在别的房间的房客像坏人,好像随时就有人会闯进来,夺走重要的账本。
她只想待在熟悉的地方,有个熟悉的人跟自己做伴。
在附近转了一圈,她看见一直对自己很好的王雪娇,这才觉得看见亲人了,便大着胆子靠近。
王雪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诚哥说,如果这些账本给公安员拿到,郁叔叔也会被枪毙的。
”小金花紧紧抱着纸箱子,眼神坚定,好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王雪娇其实挺想直接上手抢的。
但是,常真和尹诚还没有落网,这俩人说不定也在这附近转悠,之所以没露面,就是想看看,警方有没有继续派人盯着印刷厂。
如果警方相信他俩已经翻山越岭逃向外地,那必然会把警力放在追捕上,而不是在这里守一个人去楼空的破房子。
那他们明天来找自己,就是非常安全的。
所谓趴在弹坑里,就不会挨第二次炸。
王雪娇想想,还是忍住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面?”她指了指案板,“刚擀的,不好看,凑合吃吧。
”
“真有点饿了呢,我来下。
”小金花洗了手,拎起那块面,不由愣住了,厚的地方有三个五分钱硬币叠在一起那么厚,薄的地方透着光,细看,已经有洞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这边,都是这么吃的吗?”
“不是,我想擀面条,但是擀面杖不行,就变成这样了。
”王雪娇坚定地把锅甩在工具上。
小金花抿嘴一笑:“我来,有生粉吗?”
“有。
”
小金花往面皮上稍微洒了一点水,让它再次软化,重新捏成团,然后拿起擀面杖,在面团上按了几下
她似乎只是随便把面团往擀面杖上卷了几次,又抖了抖,再抻一抻,一团丑出天际的面片,就变成了一块厚薄均匀,直径约一米的圆面片。
小金花将圆面片像波浪似的层层叠起,用刀切成一指宽,抓住一头,一抖,她笑道:“好啦,姐姐要吃吗?”
“要!不过我喜欢吃细的,你最细能切多细呀?”
小金花认真道:“郁叔带我去吃过龙须面,我可以切到那么细,不过,太细就不好吃啦,还是要宽一点拌臊子才香,不然没什么嚼劲。
我帮你切一个普通切面那个粗细吧。
”
说着,她就从大面团上切下来约二两重的面团,在手里掂了掂。
好像魔法一般,她随便一擀,面团又变成了面条,绿油油的,好像被二月春风吹绿的烟柳,细细密密的万千绿丝绦。
“你这做面点的手艺真不错,何必在印刷厂当小工。
”王雪娇真心实意地夸道。
小金花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村的女人都会呀,要是哪个女娃子十岁还不会擀面条,是要被村里人嘲笑的,新媳妇嫁进门,也得给家里人做一顿擀面条,要是笨手拙脚的,以后在婆家都抬不起头来。
”
她一边说,一边往锅里下面条,用筷子搅散了,便打算弄面汁。
“汁做好了,旁边还有油臊子,我也是第一回做,不知道行不行,正好,你这个专家来了,帮我试试味。
”王雪娇指着两个大碗。
小金花拿勺挑了一点汁,又挑了一点臊子,放进嘴里,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咂了一下嘴:“真香!!姐姐调味真是一绝,卤肉做得好,料汁调得好,臊子也炒得香!”
“扑鲁鲁鲁”,面锅的锅盖被涨上来的水沫顶起,溢出的水沫落在炉子上,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
小金花眼疾手快,把面条挑到两个碗里,浇上料汁,再切了葱蒜末,洒了辣椒粉,用铁汤勺盛了一勺先前盛出来的猪油,放在煤炉上加热。
已经凝成雪白的油脂融化在勺中,微微冒起青烟,小金花便将猪油往青葱、白蒜、红辣椒上那么一泼。
“哧啦”,油脂热烈地泛起泡泡,在调味料上跳舞,葱香蒜香和辣椒香被这一勺热油彻底激发出来。
王雪娇看着加了臊子的面,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决定干点有出息的事:再炒个素臊子。
豆腐切成丁,炸了,跟胡萝卜丁、土豆丁和莴笋丁混在一起炒。
素臊子是淡雅系,肉臊子是沉重的美拉德系,再加上清爽翠绿的面条,色彩相当丰富,再加上热烈的香气,让本来还有些腼腆的小金花,都忍不住了,抽出一双筷子,就大块朵颐起来。
劲道的面条上裹着满满的香气,每一口都是绝妙享受。
比她在家吃的面条还要好吃!
她端着大碗,吃得十分沉醉,嚼的时候都微微闭着眼睛。
小金花吃得投入,王雪娇在想怎么才能兵不血刃的把她手里的那半拉胶片母版给骗来
如果义正辞严地跟她说那个厂里的人都是坏人,在干惊天坏事,小金花肯定不信,到时候要是撕扯起来,把重要证物弄坏了就麻烦了。
小金花吃了一半,忽然发现王雪娇神色凝重,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想起自己刚才吃得太投入,竟然吸溜面条了,还发出了挺大的声音一定是自己没规矩,让王雪娇不高兴了!
她赶紧把手里的碗放下:“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啊?哈哈哈,你也太小心了,吃个面能有什么错?”王雪娇笑道。
小金花低声说:“我妈说,女子吃面不能出声,还有我们那边吃饭得端碗,放在桌上叫吃狗食,但是,娟娟姐说她们家的规矩是不能端碗,端碗是乞丐要饭我我不知道你们这边有什么规矩”
“嗐,我一个开门做生意的,有什么规矩,这么多破事,客人都不来了,我喝西北风啊。
没什么,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要是你能做到,倒立着吃,都可以。
我没事发呆呢,你多吃点。
”
小金花“哦”了一声,又端起碗,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吃着吃着,又忘我投入了。
等她吃完,王雪娇打算开始套路她,嘴还没张,一辆带着“出租汽车”顶灯的红色奥拓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搓了搓手,四下张望,寻摸着今晚的夜宵应该去谁家吃。
平时这里晚上有两三个摊子蹲生意。
市局的工作任务布置下去之后,城管来清理了一拨,说明天早上有创卫工作组来视察,晚上会时时派人来查,看到谁违规摆摊,就砸车掀锅。
现在这里的三个摊子,都是自己人。
别人那边昏昏暗暗,唯独王雪娇这边有一盏四四方方的大号应急灯,这几年的电力供应紧张,每到冬夏,都有巨大的电力缺口,停电是常有的事。
钱刚守的是夜场,他担心有什么意外,便自备了一个巨大应急灯,往塑料棚上一挂,那叫一个雪白瓦亮,是整条街最亮的仔,仿佛海里的鮟鱇鱼,用脑袋上的那挂灯,吸引来向光的小鱼小虾。
只不过,钱刚同志下的那面条,实在是一言难尽。
王雪娇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把面条都能下得那么难吃。
不是生到粘牙,就是太熟,糊成一碗。
他买的是机制面,按理说面本身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总是能神妙地买到最差的:店家失手放碱放多的面条,颜色都发黄了,别人都不买,就他买,他说以为那是鸡蛋面,还为自己以这么便宜的价格买到加了鸡蛋的面,非常开心,一气买了好多。
在王雪娇的评价体系中,英国厨子做的菜在他做的菜品面前都显得眉清目秀。
瑞典鲱鱼罐头与之相比,至少还有“卖相好”这么一个优点。
钱刚的小摊徒有鮟鱇鱼的亮度,却没有鮟鱇鱼的本事。
难吃到全城的出租车司机口口相传,千万不要去建设路那家灯最亮的摊子吃。
“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这句经典的房地产名言,成了钱刚的救命符。
他不能留住在这个年代有钱的出租车司机群体,但仗着市口好,还能骗骗醉得东倒西歪,稀里糊涂的酒吧狂嗨人,早上当包子的搬运工,还是让他挣到了几百块钱。
这个出租车司机,他可太知道这个闪亮亮的“鮟鱇鱼”是什么水平,一脸嫌弃地目光匆匆扫过,完全没有打算考虑停留。
但是,今天他熟悉的老板居然都不在,这三个摊子居然都在卖水面不是,你们这个同质化也太高了吧,让人怎么挑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眼睛余光看到今天站在大灯下面的是两个年轻女人,不由停下来,问了一句:“哎?原来在这摆摊的那个男的呢?”
“红袖章管得太严,说谁敢摆摊就砸谁的车,他没敢来,就把灯借给我们了。
”王雪娇完全不想跟钱刚这个地狱美食制造者扯上一丁点关系。
司机好奇地问:“你们不怕砸?”
“我是下岗职工,怕什么,要砸连我一起砸呗。
”王雪娇平静地说出了一种浑不吝的泼皮气质。
小金花觉得自己蒙王雪娇收留,就应该为她做点事,她怯生生的小声说:“您就买一碗面尝尝吧,我们家的面条可好吃啦。
”
司机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曾在这盏灯下,吃过一次钱刚煮的面条。
现在,他看着亮堂堂的灯光,再配上“面条”这个关键词,只能让他回忆起一嘴烂糊糊、粘搭搭,还有一种怪怪碱味儿的糟糕体验。
唯一的不同,就是摊主换人了,干净清爽的年轻姑娘,天然就让人有一种安全感和信任感。
特别是小金花那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好像拒绝了,她就会哭出来一样。
他犹豫的时候,小金花又是给他看面条,又是给他闻臊子:“都是刚刚现做的,你闻闻,香不香!”
“行行行,来一碗吧。
”
小金花完全没问他想要什么颜色的面,顺手抓起一把绿色的菠菜面就扔到锅里了。
中国男人对绿色有一种天然的抗拒,特别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