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碎无锋(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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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星河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抬头看向唐枭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硬的脸。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散架的疲惫,伸出自己同样布满污泥和血痕的手,重重地握住了唐枭的手。
借力站起的那一刻,古星河清晰地感觉到唐枭手臂传来的力量,沉稳而有力。
同时,他也感觉到对方掌心和自己一样,全是粗糙的硬茧和黏腻的血汗。
唐枭没说话,只是牵着马,沉默地朝着西北方向迈开了步子。
他的步伐依旧稳健,只是左腿落地的瞬间,身体会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古星河跟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唐枭那略显僵硬的左腿,又掠过他腰间悬挂的那具通体漆黑、线条流畅、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折叠臂弩——那是唐门的不传之秘。
他收回目光,望向漆黑的前路,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再跑死三匹马,就到朔风关了。
”
唐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不可闻的“嗯”。
那声音低哑,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在死寂的夜里激起一圈沉重的涟漪。
两道人影,一匹同样疲惫的战马,拖着长长的影子,沉默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朝着那片被战火和阴谋笼罩的西北边关,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朔风关的城头,灯火稀疏如鬼火。
风,不再是刀子,而是变成了无数冰冷的针,带着关外狼庭营地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烤羊油脂和劣质奶酒的混合气味,狠狠地扎进每一个守城士兵的骨头缝里。
那味道本该勾起食欲,此刻却只让空瘪的肠胃更加疯狂地痉挛,搅起一阵阵灼痛的酸水。
张峰扶着冰冷的箭垛,目光越过黑沉沉的关外荒原。
狼庭营地的篝火比前几日更密集了些,像无数只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
他身上的铁甲在寒夜里冻得像冰坨,紧紧贴着他单薄的内衬。
腰间那条生牛皮的束带,早已勒到了尽头,深深陷进腰侧的皮肉里,勒出一道深紫色的淤痕,仿佛要将这副同样濒临极限的躯体彻底勒断。
“将军…”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和恐惧。
张峰缓缓转过头。
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小兵卒,穿着明显过于宽大的破旧皮甲,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碗里是浑浊的、几乎看不到几粒粟米的汤水,映着城头昏黄跳动的火把光。
孩子捧着碗的手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着,脸上脏兮兮的,只剩下一双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惶恐和一点点卑微的祈求。
“石头?”张峰认出了他,这是伙头军老赵头捡回来的孤儿,才十四岁。
他心头一紧,声音放得极缓,“怎么了?”
小石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带着哭腔:“王伯…王伯让我送来的…他说…说将军您…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他努力想把碗端稳,但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碗里的汤水不断晃荡出来。
张峰沉默地看着那碗几乎可以照见人影的“粥”,又看了看小石头冻得发青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
他没有伸手去接碗,反而蹲下身,目光与小石头平齐。
他解下自己腰间那个早已空空如也、干瘪得像一片枯叶的旧水囊,小心地打开,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微温的、浑浊的液体。
他将那点可怜的液体倒进小石头捧着的碗里,浑浊的汤水几乎看不出变化。
“石头乖,”张峰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将军不饿。
这碗,你喝。
”
“可是…可是王伯说…”小石头看着碗里几乎没有增加的汤水,又看看张峰深陷下去的脸颊和腰间那条勒到极限的束带,大颗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污迹,“将军…您…您也饿的…对不对?我…我听见您肚子叫了…”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地抖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旁边的城楼阴影里传来。
老军侯王伯佝偻着背,扶着墙,艰难地挪了过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硬得像石头、颜色灰黑、散发着古怪酸味的饼子——那是最后一点能称之为“粮食”的东西,用草根、树皮和一点点磨碎的陈年豆渣混合蒸烤而成。
王伯走到小石头面前,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用力将那半块硬饼掰开更小的一块,不由分说地塞进小石头手里,又将剩下稍大一点的那块,坚决地递向张峰。
“将军…多少…垫一口…”王伯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浑浊的眼睛里是近乎哀求的坚持,“您要是倒了…这关…这关就真的完了…”他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张峰的目光扫过王伯枯槁灰败的脸色,扫过小石头手中那一点点灰黑的饼子,最后落回王伯递过来的那半块硬饼上。
胃里早已空得只剩下灼烧的痛感,喉咙干得发紧。
他沉默着,没有去接那块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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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寒风。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把夺过小石头手里的粗陶碗,仰头就将那浑浊的、几乎全是沙水的汤灌了下去!粗粝的沙砾摩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剧痛,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咣当!”空碗被他重重地顿在冰冷的箭垛上。
“都给我听着!”张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和压抑的咳嗽,清晰地传遍城头每一个角落。
他瘦削的身形在昏黄的火光下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
他一把扯下自己腰间那条勒到极限的生牛皮束带,当着所有人的面,又狠狠地、决绝地往回收紧了一格!皮带深深陷入腰侧的皮肉,几乎勒进骨头里!
“粮,会有的!”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寒电,扫过城头每一个士兵惊愕、茫然、又隐隐被点燃的眼睛,“朔风关,破不了!我张峰在此立誓,人在关在!城破人亡!”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寒夜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直指关外狼庭那一片如同兽瞳般的篝火,“想进关?除非从我们所有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炸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撞进每一个冻饿交加、濒临绝望的士兵耳中。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微弱却顽强的东西在冰冷的城头缓缓滋生。
小石头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张峰腰间那条勒紧到极限的皮带,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半块小小的、灰黑的饼子。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住了那点硬邦邦的食物。
王伯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
他不再咳嗽,只是死死咬着牙关,将那半块没送出去的硬饼紧紧攥在枯瘦的掌心,用力之大,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几个靠在女墙边、几乎冻僵的老兵挣扎着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冰冷的长矛。
年轻士兵们眼中麻木的绝望,被一种混合着恐惧、不甘和最后血性的火焰所取代。
他们无声地握紧了武器,目光重新投向关外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寒风依旧凛冽如刀,狼庭的篝火在远方无声地跳跃着,如同嗜血的信号。
但朔风关的城头,那点被逼入绝境、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焰,却在这一刻,被张峰近乎残酷的誓言强行摁住,没有熄灭,反而在死寂中,无声地燃烧起一点微弱却不肯屈服的微光。
城下,无边的黑暗里,死亡的阴影正在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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