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边境烽火(3/3)
”他顿了一下,环视着战场上的惨状,南谕斥候的尸体横陈,北周骑兵的伤亡同样触目惊心。
“今日到此为止。
你的命,留到开春。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仿佛在宣告一个既定的宿命。
说完,尉迟烽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收拢伤员!撤!”命令简洁有力。
北周骑兵开始默默行动,收敛同袍的尸身,搀扶起伤员。
沉重的马蹄再次踩踏泥泞,却不再是冲锋的狂飙,而是带着疲惫和肃杀的退潮。
陆昭依旧挺立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雕塑。
直到最后一骑北周骑兵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尽头,他才猛地一晃,点钢枪“当啷”一声拄在地上,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肩背撕裂般的疼痛。
雨水混合着冷汗,从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滑落。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倒下的袍泽,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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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更大了。
天地间一片苍茫。
寒风在断云谷光秃秃的岩壁间尖啸着穿梭,卷起地上干燥的雪粉,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冰针。
几场惨烈的遭遇战下来,双方都默契地将这片地势险恶的谷地作为暂时的缓冲地带。
谷底中央,一片相对避风的凹地里,升起了两堆微弱的篝火。
一堆在靠近北周控制区的西侧,另一堆在靠近南谕控制区的东侧,跳跃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模糊的界限,映照着两张年轻却布满风霜和疲惫的脸。
尉迟烽坐在西侧篝火旁的一块石头上,厚实的羊皮大氅裹住了他魁梧的身躯。
他正低着头,用一块磨刀石仔细地打磨着他那把环首刀的刀锋。
砂石摩擦金属的声音单调而刺耳。
火光跳跃,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
刀柄上,一圈褪了色的、编织手法明显异于北周风格的暗红色丝绦,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或许是双方都打累了,此刻两拨人坐落在东西两侧的小山包上。
东侧火堆旁,陆昭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皮甲多处破损,露出里面染血的布衣,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苍白。
林羿坐在他旁边,正低头检查着一具折叠弩的弩机,手指冻得通红,动作却一丝不苟。
他们身后,是各自仅存的几名亲兵,沉默地烤着火,或裹着毯子蜷缩着休息,气氛压抑而紧绷。
雪,无声地飘落,覆盖着谷地里前几日厮杀留下的斑驳血迹和狼藉痕迹。
边境每天都在死人,像这种规模的战斗每天都会发生,南北对立互不相容,所有人都知道,待到来年开春,必定是一场大战,这一战谁赢谁拿天下。
死寂中,只有风声、火堆的噼啪声和尉迟烽磨刀的沙沙声。
突然,尉迟烽停下了磨刀的动作。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中间那片被雪覆盖的、象征性的“无人区”,落在了林羿身上。
林羿似乎有所感应,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尉迟烽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随手从脚边拿起一个半旧的皮质箭囊——那是在上次混战中缴获的,上面还带着南谕天玑营特有的标记。
他掂量了一下,手臂猛地一扬。
箭囊划破寒冷的空气,带着一道弧线,越过中间那片象征性的界限,“啪嗒”一声,稳稳地落在林羿脚边的雪地里,溅起几点雪沫。
林羿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那个失而复得的箭囊。
旁边的陆昭也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地扫向尉迟烽。
“喂,玩弩的。
”尉迟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林羿的眼睛,火光在他深褐色的瞳仁里跳跃。
“开春之后……”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还能见到活着的你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风雪似乎也小了些。
林羿弯腰,慢慢捡起那个冰冷的箭囊。
手指拂过上面熟悉的纹路和几道新增的刀痕。
他抬起头,迎上尉迟烽的目光。
没有愤怒,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同样复杂的、属于战士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尉迟烽的问题,反而将目光投向尉迟烽手中那把环首刀的刀柄,那圈暗红色的丝绦在火光下格外显眼。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昭动了。
他扶着岩石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缓缓走到自己这堆篝火旁,那里斜插着一面从北周骑兵那里缴获的、残破不堪的战旗,旗面上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血渍,绘制的狼头图案也模糊不清。
他抽出腰间的短匕——正是上次格挡尉迟烽致命一刀的那把匕首。
冰冷的匕首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嚓!”
一声轻响。
陆昭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割断了那面破旗的旗杆绳索。
残破的旗帜如同失去了灵魂,软软地滑落在雪地上。
陆昭弯腰,拾起那面沾满血污的北周战旗,没有看尉迟烽,只是用匕首尖挑着旗面,手臂猛地一振。
“嗤啦——!”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在寂静的雪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面象征着北周军威的战旗,被他手中的匕首,从正中硬生生撕裂成两半!破布无力地垂落下来。
做完这一切,陆昭才抬起眼,目光如同他手中的匕首般锐利,穿透飘落的雪花,直直刺向篝火对面那个魁梧的身影。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寒风里:
“活下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岩石上,“告诉我,你刀柄上,为何缠着南谕的祈胜绦?”
风雪骤然加大,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向那两堆倔强燃烧的篝火。
火光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忽明忽暗,映照着尉迟烽瞬间凝固的表情。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扣住了那圈暗红的丝绦,仿佛要将它嵌入冰冷的钢铁之中。
他没有回答。
只是那深褐色的瞳孔里,翻涌起比这雪谷寒夜更为复杂的风暴。
火光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磨刀石的沙沙声早已停止,整个世界只剩下风雪的咆哮和篝火在抵抗严寒时发出的、不甘的噼啪声。
陆昭问完,不再看他,将那撕裂的残旗随手扔进火堆。
火焰猛地一蹿,贪婪地吞噬着染血的布料,发出轻微的哔剥声,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黑烟,很快又被凛冽的风吹散。
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靠回冰冷的岩石,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从未出口。
林羿默默地将失而复得的箭囊挂回腰间,冰冷的皮革紧贴着身体,带来一丝寒意。
他看了一眼尉迟烽紧握刀柄的手,又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陆昭,最终也低下头,继续摆弄那具需要修理的弩机,只是动作比之前慢了许多。
雪,无声地覆盖着断云谷,也覆盖着那些未曾愈合的伤口和注定无法消弭的敌意。
两堆篝火在深沉的雪夜中,孤独地燃烧着,隔着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界限,倔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严寒。
下一次相遇,必然是开春后更加酷烈的烽火,而缠绕在刀柄上的那缕南国丝绦,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在尉迟烽紧握的手中,烫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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