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饮马血原(2/3)
玉须发皆张,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恳求。
他身后的陷阵营校尉,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本帅熟读兵书,自有安排!休得多言!”赵德芳拂袖,不容置疑,“速速执行!再有妄议者,定斩不饶!”他的目光扫过诸将,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
秦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死死盯着赵德芳那张志得意满、油光发亮的脸,又缓缓移向那群兴奋地摩拳擦掌、仿佛即将获得稀世玩具的公子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艰难地抬手,对身后同样面如死灰的校尉无力地挥了挥。
拆解令箭,如同冰冷的铁枷,沉重地传递下去。
那支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军,尚未出战,已被无形的刀锋肢解。
最后一道催命符,在决战前夜送达各营。
赵德芳手指点向舆图最前沿、正对北周大军锋芒的位置:“此乃要害!命公子营,明日列阵于此!此乃首功之地,正可彰显诸位公子神勇!本帅坐镇中军,静候捷报!”他甚至命人取来了琵琶,准备在帐中欣赏这“决胜”之曲。
帐内诸将,面如死灰,一片死寂。
陈方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再无一字。
方山闭目,如同入定。
徐世绩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如同看着一群死人。
秦玉默默地摘下自己的头盔,放在案上,露出满头萧疏的灰白短发。
他拿起一块布,开始缓慢而用力地擦拭那柄跟随他半生、饮血无数的环首刀。
刀身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寒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毫无表情的脸。
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帅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炉火的噼啪声,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擦刀的沙沙声。
黎明时分,饮马原被浓得化不开的寒雾笼罩,十步之外便难辨人影。
战鼓尚未擂响,杀机已如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南军士卒的心头。
公子营被强行推到了全军的最前列。
那群身着华美铠甲的世家子们,此刻终于褪去了昨夜的兴奋与狂妄。
他们挤作一团,像一群受惊的鹌鹑,华丽的甲胄在晨雾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握着兵器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有人牙关打战,有人脸色惨白如纸,裆下湿了一片也浑然不觉。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稳住!列阵!列阵!”李公子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的雾中显得格外刺耳和无力,如同垂死的哀鸣。
然而,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兵们沉默地站在后面,眼神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快意。
绝望的气息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发酵。
突然!
北方的浓雾深处,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穿透云霄的号角!紧接着,是滚雷般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沉闷、整齐、狂暴,如同大地的心脏在疯狂擂动!浓雾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撕扯,黑色的潮水骤然涌现!
是铁骑!北周最精锐的玄甲铁骑!
当先一骑,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杨玄感身披玄色重铠,手中那柄骇人的陌刀在破开浓雾的瞬间,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他身后,无数黑色的骑兵如同钢铁洪流,沉默地撞破了浓雾的帷幕,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碾向公子营单薄如纸的防线!
“放箭!快放箭啊!”王公子发出女人般凄厉的尖叫,几乎破音。
稀稀拉拉、毫无力道的箭矢歪歪斜斜地射了出去,撞在玄甲铁骑厚重的胸甲上,如同挠痒痒般纷纷弹落,连一丝划痕都未能留下。
恐惧彻底压垮了神经。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跑啊!”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整个公子营瞬间崩溃!镶金嵌玉的华丽铠甲此刻成了逃命的累赘,他们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互相推搡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像一群被驱散的苍蝇,没命地向后奔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玄感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狞笑,陌刀向前狠狠一挥:“凿穿!直取中军!”
钢铁洪流毫无阻碍地冲垮了公子营的“防线”,铁蹄无情地践踏过那些滚倒在地上哀嚎的华服躯体,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黑色的洪流没有丝毫停顿,卷起腥风血雨,直扑南谕中军那杆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帅旗!
中军帅帐。
檀香依旧袅袅,琵琶声叮咚作响,歌伎婉转的唱腔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旖旎。
“报——!!!”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撕裂了帐中的靡靡之音。
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头盔不知去向,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泥泞,“公子营……溃了!杨玄感……杨玄感的铁骑……杀过来了!离中军……不足三里!”
“什么?!”赵德芳手中的金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琼浆玉液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角。
他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屏风,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和无法置信的惊恐。
“怎么可能!本帅……本帅依兵书布阵……背水列阵……置之死地……”他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涣散。
琵琶声戛然而止,歌伎吓得瘫软在地。
帐中的世家子弟们如同被沸水浇了的蚂蚁,尖叫着、哭喊着、互相推挤着冲向帐门,只想逃离这瞬间变成地狱的地方。
“大帅快走!”秦玉苍老却如同惊雷炸响的声音压过了所有混乱。
他须发戟张,早已顶盔贯甲,手中那柄擦拭得寒光四射的环首刀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一步抢到惊惶失措的赵德芳身前,如同磐石挡在洪流之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帐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陈方!方山!护住大帅,向西!快走!”
“秦将军!”陈方虎目含泪,还想说什么。
“执行军令!”秦玉厉声咆哮,声震屋瓦,“陷阵营!随我断后!死战不退!”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被陈方、方山和几个亲兵连拖带拽架走的赵德芳那仓惶狼狈的背影,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出帅帐,对着帐外那些虽然被拆散、此刻却自发向他聚拢过来的陷阵营老兵,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怒吼: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随我——杀!”
数百名陷阵营老兵,沉默地举起手中染血的刀枪,汇成一道决死的洪流,迎着那席卷而来的黑色铁骑,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没有呐喊,只有沉默的冲锋,沉默的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