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劝谏(3/3)
,牢牢地扎在茵席上,不主动开启话题,也不主动出声。
刘协率先开口:“顾卿近日可好?”
不等顾至回答,刘协又是一叹,“这几日,宫中少了一些人,前头又出了那样的事……朕倒是一点也不好。
”
这番话别有深意,顾至听得耳朵痒,不由在心中腹诽:就某种程度而言,刘协与曹操还真是相似。
他权当自己是个腼腆的人,继续沉默。
刘协兀自叹了两声,也觉得没意思得紧,停下这番蓄意的抱怨。
“很久以前朕便想问——朕可有什么事做得不妥当,惹恼了顾卿,让顾卿对朕避之不及?”
顾至垂着视线,盯着不远处的宫灯,并袖一揖:
“陛下此言让臣惶恐。
陛下贵为天子,岂会有不妥当之处?”
说是惶恐,可他的面上没有半点惶恐之意。
几乎就差直言“确实如此”,“陛下何必多次一问”。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刘协不禁想起初见那年,那震耳欲聋,以“明白就好,离我远点”这八个字做解读的自我介绍,刹那间,他失了语,坐在五重席铺叠的座位上,顺着顾至的视线,一同看向殿中那盏栩栩如生,仿佛一个侍女举着鱼篓的宫灯。
两人无声而坐,同时盯着等人高的青铜灯具。
不知过了多久,在顾至感到无聊,想要找个理由告退的时候,刘协的声音再次嗡嗡响起。
“朕初登位的那几年,见多了风雨。
朕在年幼之时,曾以为士兵恣意作乱,在宫中屠戮宫人便是世间最严酷的事。
直到董卓篡逆,朕看到西凉贼兵屠戮无辜的黔首,看到百姓无处可归,无粮可用,只能易子而食……朕才知晓,真正严酷的黄泉之景,朕一直未曾经历过。
”
顾至脸上漫不经意的神色褪去,他侧过头,第一次正视上首的这位帝王。
“朕曾想……若是朕能早出生几年,早一些做出改变,在一切变故来临前正本清源,是否能改变大汉的危局,让那些百姓免遭屠戮,免受丧亲之痛?”
比起最初那句“朕不好”的虚假抱怨,方才的那两段话,带着清晰可见的真实,并非纯然的表演。
顾至望着眼前这位年轻力壮,却与曹操一样现出少许老态的天子,难以抑制心中的感慨。
这个世界的刘协,不缺聪慧与手段,也不缺进取之心,更有爱民体恤之意,唯独缺了时势。
他在十余岁稚龄亲自为民赈灾,识破贪官蠹虫的手段,斩杀首恶。
又下诏罢兵劝农,欲派遣使者游走天下,问民间疾苦。
可他终究不过是浩然洪流中的渺小一粟,改变不了泱泱大势。
哪怕他贵为天子,最终也只能任天摆布,在沧浪中浮沉。
顾至望着刘协眼底的不甘与怅然,略作思索,徐徐开口:
“陛下若是早几年出生,未必不会步质帝的后尘。
”
汉质帝倒是生得早,但因为过早显露锋芒,被梁家毒杀。
刘协的母亲就是被何皇后毒死的,若他再早出生几年,只怕也逃不过何皇后的毒手。
“退一步而言,若陛下早几年出生,兴许先帝的寿数也会有所改变。
若先帝不死,何进亦不会被诛,则董卓无法进京……弘农王,亦不会被废,死于毒酒。
”
一个变量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
如果刘协早出生几年,他或许会死在权力斗争中,更有可能永远做他的陈留王,一辈子与皇位无缘。
“臣曾听过一句话——未曾踏上的另一条小径,兴许布满了荆棘,比如今这条满是坎坷的行途更糟。
”
曾经没有踏上的那条路不一定会更好,他只是受不甘的情绪驱使,美化了那条不曾走过的道路。
刘协蓦然一怔。
他回忆着幼年的不顺,想起鸩毒生母的何皇后与逼迫祖母的何进,不得不承认,顾至刚才的所言,不仅仅是一个猜想,更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眼中沸腾的不甘,如同被针扎毁的牛皮囊,轰然坍塌。
只余怅然。
刘协将玉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在宫侍准备上前续酒的时候,抬手制止。
他询问顾至:“丞相这几日可还安好?”
顾至回道:“丞相身康体健,只是偶感不适,并无大碍。
”
“那就好。
”刘协垂眸看向空了的酒杯,冁然一笑,“那就好。
”
顾至不知道这接连两次的“那就好”指代的是什么,有什么不同。
他无意深究,就势起身。
在顾至提出辞意之前,刘协再次抬首,与他对视。
“顾卿,陪朕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