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媚(3/3)
亲和也不难,温声扯开唇:“既然是朋友,以后别一口一个赵先生了。
”
孟秋将芋泥咽下,略带思索地问:“你……不是大我好几岁,直接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她认真思考的时候眼睛瞪大,显得十分无辜。
烦恼就烦恼在,她的话既不讨巧,也不阴阳怪气,无辜得挚诚。
彻底将两人划入两个对立的阵营。
赵曦亭一噎,想将那双追根问底水灵灵的眼睛蒙上,挺气人。
他冷静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盯着她的脸阴森森追问:“我很显老?”
孟秋呛了一下。
他要是显老,他们全校的男生都该自惭形秽了。
不论他性格多阴晴不定,让人畏惧,颜值气质实在无可挑剔。
她生怕惹他生气,语气茸茸,探出来三个字,“没有吧。
”
赵曦亭目光幽淡地挂在她脸上,似乎在辨别真假。
孟秋惭愧地转了头,捧着奶茶看车外,看来他也在意年纪,不该挑这个话。
至于称呼。
周诺诺喊的曦亭哥。
孟秋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选项删了,还是觉着赵先生最合适。
—
东祥大厦是本市最高楼,孟秋知道它是因为每次葛静庄在食堂吃到不好吃的饭菜就会说:“等我有钱了,一定去东祥的旋转餐厅,把他们的经典菜式尝个遍。
”
赵曦亭带她去的就是东祥大厦。
不是节假日,天也不大黑,没到用餐高峰期,旋转餐厅的人并不多。
侍者看见他们,立马微笑迎上来,“赵先生晚上好,还是之前那个位置?”
赵曦亭没急着答,侧头问了孟秋一句,“恐高么?”
他们在22层,恰好能看到恢弘都市钢铁森林中的熔金落日。
孟秋往远处看,金光照着地面折射进她眼底,她挡了挡,温声说:“没关系,窗边很好。
”
赵曦亭“嗯”了声,对侍者说:“那就照原来的。
”
孟秋跟着他往餐桌走的时候瞥见新闻推送,今天是入冬以来最暖的一天,有人说,估计快下雪了。
赵曦亭穿得并不厚,灰色半高领针织衫,磨毛拉绒黑色西裤,很休闲。
他朝西坐,整个人浸润在余晖里,像入了画,孟秋不经意一瞥,才发现他的瞳孔并没有看起来那样黑,而是呈现深棕色。
犹如一片棕榈树尸体堆积融化的海洋。
她又往远看,夕阳西下的光景,俨然昭示一天即将消散,细小尘埃中的眷眷红尘却温柔起来。
好比诗人语,将消逝的都惋惜。
他们吃的菜很清淡。
他点餐没有孟秋想象中的铺张浪费,稀奇古怪。
餐桌上仅仅几道炒时蔬,一盅吊了很久的骨汤,是一顿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晚餐。
明明可以在家吃。
但赵曦亭好像习惯在外用餐。
不然也不会在酒店吃这些了。
这就是他的家常便饭。
孟秋没多问。
赵曦亭絮絮介绍这家老板的发家史,以及他往日在这里用餐时的趣事,情侣吵架,员工团建。
他很没有目的地闲聊,也没提什么要求,好似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他吃饭。
他神色比往常深。
孟秋想起刚上车的烟草味,彼时他应当心情不佳。
今天的赵先生,似乎满身都是故事。
孟秋夹起一片清透的萝卜,安静地听。
“这些菜不是他们的特色菜。
”赵曦亭吃得比她还少,手肘支起,长指松弛交叉。
“他们主厨香港人,做西餐出身,赌博输得精光,来内地求职后才安稳一些,近些年家常菜也有精进,能吃惯吗?”
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
孟秋轻轻点头,“比平时吃到的要鲜。
”
赵曦亭又帮她舀了一勺汤。
孟秋说了声谢谢。
他们坐的位置高,燕城的地标一览无余,孟秋多看了几眼,赵曦亭便讲了些人文历史,大多是书上没有的。
聊起自己却很少。
孟秋也说起老家的桥,下雨天,乌篷船从桥底划过,真正的烟雨江南。
赵曦亭说,以后一定要去逛逛。
孟秋说好。
他摸出一支烟来,这个餐厅不禁烟,每一桌有专门的散烟器,并不多干扰旁人。
孟秋到现在才觉得和他熟了些。
赵曦亭此刻的言行平和而绅士,又带着几分疏塞,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底色,成熟,深沉。
倘若他乐意和你聊几句,什么话题都能配合。
但要关系再往前进一步,又很难。
赵曦亭问孟秋高中生活。
孟秋讲起最痛苦的晨跑,晨跑完,全校那么多人都挤在小小的楼梯上。
有一次好友的鞋被人挤掉,她陪好友回头找,逆流而下,难度堪比刻舟求剑。
赵曦亭配合地轻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话变少了。
他咬了很久的烟,却没点上。
孟秋察觉到了,说:“你……可以抽。
”
赵曦亭把烟拿下来,“怕呛着你。
”
孟秋迟疑了几秒,诚实道:“你的这个……还好,不怎么呛。
”
赵曦亭也不亏待自己,开了散烟器,点上了,随口一问:“然后呢,鞋子找着了吗?”
孟秋笑起来,“找是找到了,但一穿上去就脱了胶,她整只脚从鞋头钻出来,橡胶底跟灯笼一样挂在脚脖子。
”
她越说越有趣,比平时多了几分生机,讲到兴头上还拿手比划。
快说完的时候,孟秋不期然撞上赵曦亭的目光,他的脸藏在烟雾后面,唇角是笑的,肩颈松松靠着椅背,从这个角度瞧,他的眼睛微微眯缝,好似藏着许多情绪。
他就这样饶有兴致且专注的,一边抽烟一边观摩她。
孟秋一怔,他傍柳随花的长相,配上此刻靡靡将夜的神情,总有几分晦涩的暧昧不清。
赵曦亭和声问:“怎么不说了?”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是戛然而止的罪魁祸首。
孟秋沉默几秒,第六感告诉她得停在这里。
“我说完了。
”
明明滴酒未沾,他眼尾却呷着松散的醉意,安抚地引诱:“说点别的,我喜欢听你说。
”
他温温地瞧着她。
明明亲和极了的模样。
孟秋却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像被捏住了命脉。
被制约。
被围堵。
挣扎不得。
她抿了唇,放下筷子坐正,“别的也没有了。
”
赵曦亭笑容轻忽,“怎么了?你们小姑娘都是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么?”
不过他话里话外都没计较的意思。
熟悉他的人要看见,一定惊掉下巴。
孟秋沉思片刻,还是问出口:“你……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赵曦亭只是笑,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摁灭在机器里。
过了几秒,说:
“小孩子瞎猜什么。
”
“正好两个小时。
走吧。
”
他点了几下屏幕,孟秋那边收到一笔转账。
四千块钱,晚餐连稿子的费用。
一小时一千,他真给。
孟秋抬眼,望到他高挺的鼻梁处,他正低头将大衣挂到手臂。
她诚恳道:“赵先生,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没什么才艺表演,也不会讲笑话……这两千块……您花得不值,还是收回去吧。
”
她真不想要。
来的时候是有些迫不得已,一顿饭下来,她拿他做朋友。
赵曦亭肩上摞着灰橙的暮色,一侧头,唇边弯起戏谑的笑。
他背光,眼眸就像偏僻的巷子,暗沉,捣进她心底。
“这样么?但收回了钱我们就不是雇佣关系,如果不是雇佣关系。
”
“你想以什么身份陪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