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窒息(2/3)
,过去幼儿园小学都是在家附近,早上妈妈送去,中午还能回家吃中饭睡中觉,蒋舟的小姑是小学教导主任,迟到一些老师也不在乎。
下午如果爸爸骑自行车来接,会绕道去电子新村门口的小吃铺吃点心,通常点一客小笼馒头,蒋老师自己吃一块咸麻糕,若小笼馒头有剩下,他自己也吃点,若没剩下,便在摊头抽会儿烟。
虽然总是被嘱咐慢点吃,蒋舟还是一口一个,先塞满再嚼,像个松鼠。
从电子新村出发回家,蒋舟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爸爸的腰,道旁的法国梧桐比天空还高,洒下星星点点的细碎日光,沿着道路向身后退去。
骑过无人的路段蒋老师便惯例地唱道,蒋舟蒋舟哪里来?蒋舟便在后座上一蹬一蹬,兴奋的接口,蒋家村上跑地来!蒋老师接着唱,跑到跑到哪里来?蒋舟马上大叫着唱道,跑到爸爸车上来!
山山头!爸爸头!山山头!爸爸头!
有时候,蒋老师唱高兴了,骑着骑着就张开双臂,脱把了。
自行车在无人的道路上走出缓慢的S形,蒋舟便跟着兴奋大叫。
倒也出过一次意外,车打滑掉进道边沟里。
裤子脸上都磨破了,蒋舟大哭起来,蒋老师一身烂泥,便和他笑嘻嘻地说,别哭别哭,前面店铺给你买根棒冰,最贵的那种,特别好吃。
吃了就不哭好不好?也别告诉你妈,不能做叛徒你知道吗?蒋舟点点头,脑子里都是棒冰。
当然,在王老师的盘问下,蒋舟最后大多都做了叛徒,但蒋老师也不过对他挤挤眼睛,在王老师的连珠炮的责备中,并不觉得特别失落。
那时候一家三口还住在亚细亚影城背后的平房里,这里原是别一户人家,旧时年辰不太平,离乱甚多,被征做了十年仓库,十年一完待要归还,却也再寻不见原先的主人,蒋老师一家便占了此地。
因此这小小的地方挤了许多人口,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几个兄弟姐妹各自结婚成家,住进了楼房,独独蒋老师和新婚妻子留在老房子照顾已经90岁的太奶奶,之后添了蒋舟,没了太奶奶,再过了三年,蒋老师当了个小领导,小夫妻借了点钱,加上住房公积金在白云买了套两居室。
蒋舟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为了买家具,一家人周末总在外面跑,红星家具城成了蒋舟的第二课堂。
关于家具的款式三个人达不成一致,就投票比人头。
逛累了就在台阶上坐着,照例还是吃麻糕。
王老师看中了一张红木的床,结实好看,折后一万八,喜欢,不舍得买。
每个周末都去看,至少去摸一摸,两班倒的售货员都认识了他们一家。
有一回,一家人在红星家具城逛了一天,看定了好几样家私,便又去看那张床,店员是个中年妇女,平日看店也没事,还给王老师推荐过毛线打法,见他们来道,来了来了?一家人也笑,那妇人此时两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摇晃着身子,嘴里还有没吐干净的瓜子,和王老师说,我去上个一号,你们坐坐帮我看会儿店。
王老师笑着答应。
王老师把自己的包放在店员位置旁边的小茶几上,转头准备拖些椅子板凳过来,方便三人落座。
只见父子两人已经大字形躺倒在那张一万八的红木大床上,闭着眼睛,脸上满是笑容。
王老师觉得又可乐又可恼,忙要拉他们起来,嘴里嘟囔着快起来快起来,咱们还不买,不作兴的。
刚伸过手去就被蒋老师一把拖在床垫上,三个人身体微微起伏,如在蹦床上弹动,蒋舟咯咯笑起来,蒋老师眉头微微皱起,笑着说,谁说咱们不买。
王老师摇摇头看着天花板说,这账我们算过的。
蒋老师说,其实我想一万六,他们也肯的,我广告绩效拖了半年下个月也应该发了,我再借一点,你这么喜欢,我们看了这么多回,我觉得没问题啊。
王老师道,还是贵,还可以砍砍·……·但说着说着,声音也弱了好些。
蒋老师说,我们就这么一直躺着也蛮好。
王老师轻轻点点头。
蒋老师笑说,希望她上厕所时间长点。
王老师笑的皱纹都出来了,说,她便秘了更要到我们医院找我了。
蒋老师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怎么办呢,来一次可不得便宜五百元。
两人又一起笑起来。
蒋老师继而推推王老师小声说,舟舟睡着了。
蒋老师把围巾盖在蒋舟胸口。
王老师仰起身子看了看,蒋舟躺着,张着嘴,几乎要流口水。
王老师继续躺回床上,笑说,那我也闭闭眼睛。
她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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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好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看看钟,儿乎无法读懂那数字了,她觉得脑子嗡嗡的,窗户也没开。
王老师觉得这天花板好高,吊瓶似乎在微微晃动,看着有些头晕,外面窸窸窣窣有人走动的声音,床头有水果和热水壶,早上治疗的单子,还有已经充满电的手机。
小马扎是空的,蒋舟不知道哪里去了。
王老师躺着发呆,两手十指相扣,露在被子外面,大拇指互相摩挲,她觉得骨节有点疼,摸得深些,有丝丝钻心的滋味。
她举起手来看,指爪被一条一条凸起的青紫血管缠绕着,衬着灰色的底子上那些不规则的针眼,像墙隙的蛇。
亚细亚后面的房子之所以急着搬出来,也是因为她在洗菜的时候,曾经见到一条滑腻腻的蛇,在碗橱后游走。
她害怕蛇,幼时顽皮,和几个小朋友在田间捉迷藏,越走越远,她小小的个子隐没在高耸的谷物森林里,在一片褐色中迷失了方向,稻谷的叶子和穗割着她的脸,她哭起来,自泥地里一高一低乱走。
手背把眼角都揩红了,妈妈妈妈,逐渐变成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喉头的爆裂声。
而太阳在穗尖融化,清灰的天河为它慢慢淬火。
很快,她走不动了,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泥水边蹲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的脸上又脏又冰,鞋子也不见了,而周遭暗下来。
四围响起田鸡此起彼伏的叫声,有日间所无的消沉,而黑暗又把这声响隔得若近若远。
她很想尿尿,肚子鼓的滚圆。
但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和日常经验提醒她,田间有蛇在活动。
黑暗中有蛇盯着她,也盯着某处安静转头的田鼠,若她褪下裤子,等待着的或是冰冷的尖牙。
她感到头痛欲裂,腿也麻了,她用手扒拉着泥土,小心挪动步子不让自己摔倒,然而还是没有忍住,热流从两股缓缓流下。
而此时她屈辱且恐惧的泪水也滴滴滚落,此时的哭声却没了巴望,只是哭给自己听,是牢狱夜间的呜咽。
裤子贴在身上,被风一吹,湿冷一截一截往上爬,她开始微微发抖,嘴唇虽干裂,她依然使劲抿着,却更加止不住浑身乱颤,呼吸也乱了,心口咚咚跳,这心跳声,周遭的生灵怕是都听见了。
她的耳朵嗡嗡乱响的同时,却听见远处似有稻穗折断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却慢了下来,这声音滑溜溜的。
她勉力咬紧牙关,想站起来,腿却先软了,在她半站半蹲的姿态下,在月光的轻微映照中,有一条长长的闪着光的东西向她伸了过来……..
那是捉蛇人的叉,一个半夜赶路回家的捉蛇人,在田埂上听到了那哭声。
捉蛇人背着她,忍受着她身上的尿味,走了不少弯路,终于到了她家门口,院子里却只坐着她的姨,见到她,姨缓缓站起身,都说不出话了。
那妇人坐在四方桌边上,桌上碗比碟多,似乎都没有动过,桌后长台上烛火森然,照的四下斑驳,唯有上头的领袖像笑容依旧,像在欢迎她回家。
她的父亲,因为小女儿丢了着急,心脏不适送去了乡里卫生院,去了一半人,剩下一半亲戚,包括两个姐姐还有邻居都在外头找了半夜,此时尚未归还。
而她太累了,只听得身边闹腾起来,后来什么都不记得,就睡着了。
醒来的如今,记忆中的所有人都往生了,只留她一个在黑暗中。
蒋舟开门走进来,迈大了步子,走到床边,笑嘻嘻道,你醒啦?刚刚隔壁病房过生日,我去看看,还吃了块蛋糕。
王老师闭上眼睛道,你慢点走,晃得头晕。
也开开窗户,闷了半天了,要憋死我。
蒋舟正色道,好的好的,就想着蛋糕,没留意。
蒋舟起身到窗口,提起有些锈住的窗闩,咔啦咔啦两声响,推到外头去了。
昨夜下了一场雨,外面那棵榕树的叶子掉了大半,而那突兀的两声,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唧唧地飞远了。
他们还要给你,我说你吃不了这个,所以给了我一大块。
蒋山接着道。
王老师眉毛微微皱起,你也好意思的,又吃别人东西。
说着左手支棱着想要坐起来,同时用右手撑着太阳穴,轻轻揉搓。
蒋舟道,人家说是快出院了,我也沾沾喜气。
说着上前给蒋老师在身后垫高了枕头,摇了摇旋柄,把床一格一格地支起来。
王老师没说话,面色还是蜡黄。
蒋舟起身去拿热水瓶,起来还没喝水吧,我给你倒点。
王老师微微说,水果你一会再吃吧,好几天了,我也吃不了,别放坏了。
蒋舟点点头,把水倒好了一个个杯子,接着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空杯子,滚水在两个玻璃杯中间来回倒腾,为滚水降温,这是他小时候王老师教他的方法。
把水来回倒了几回后,他准备递过去,说道,喝点水。
王老师并不再揉太阳穴的手轻轻摆了摆。
还是胀?蒋舟问道。
王老师没有说话。
门外护士正推着小车子,一路走一路咕噜咕噜响,不知道又要冲去哪里。
蒋舟把水放好,拖过凳子,估摸着母亲肚子的位置,隔着施点巧力,隔着被子给她揉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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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问,是不是比昨天硬了。
蒋舟说,没有,我觉得比昨天软了。
昨天可能是汤稍微有点油了。
王老师显得有些不高兴,好像自说自话,鱼汤能有多油。
她继续揉搓手指,又感到一些刺痛,眉头便又拧了一下。
蒋舟不大明白,便问,哪里不舒服。
王老师说,手有点不舒服。
你按按看。
说着用另一只手指了指。
蒋舟伸手,轻轻在她手指上试探,王老师道,就是这里,很疼。
我要不要喊门诊的医师过来看看,蒋舟道。
王老师说道,明天再说吧,今天是贾医生坐班,上回让他来看脸色就不好,现在医院都是新医生也都忙。
我刚刚微信也查了一下,可能是手指上的胃经的问题。
蒋舟说,你不是学西医的吗?王老师说,也有道理的。
蒋舟想了想,没说什么。
继续给她揉肚子。
王老师想了想说,还是想做一次肠镜,稳妥点。
蒋舟说,肚子不舒服了?
王老师说,还好的。
就是这水也挂,药也吃,胃动力机器按摩也继续按,人还是继续瘦。
不应该的。
蒋舟说,你是不是不舒服瞒着我,上回回来检查出结果,你也说,还好的,让我专心写论文,不用担心,喏,现在人都在医院里了。
王老师说,医生嘛,我也在医院里面待了这么多年,开始的时候总是把病情说得重一点,病人听了心情紧张,重视了,将来一治疗,有好转自然就感激医生;否则开头说得轻,病情一恶化就要怨医生。
住住院输一点营养液,做做检查,治疗治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现在医院什么都有,也很方便。
蒋舟表情还是很严峻,不说话。
王老师看他有点心疼,便带着笑脸和他说,这段时间我也有开心事,你用手机看看,你就知道,我抖音开了,粉丝虽然不多,但是留言点赞还是蛮多的,好多留言的都是南州的,和我说了好多新的南州土话,“一行服一行,糯米服砂糖”“捂春三,冻八九”。
好多我都记住了,也加了他们好友。
这几天不更新,好几个人催我给他们更新。
蒋舟表情缓和道,我有看,好多人说你声音好听,戴着眼镜很斯文。
王老师挤着眉眼笑道,现在的人说话哪有不夸的,一般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你声音好听。
蒋舟笑道,他们有没有私信和你说什么。
王老师道,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我还遇到一个小学同学,儿子去了美国读书,老伴天天搓麻,她老输钱就不搓。
没事情她就刷刷抖音。
我就问她还跟同学们聚吗?问了她半天不肯说。
蒋舟说道,这就怪了,退休了不都爱同学聚会吗?
王老师闭着眼睛缓缓道,我也是这么说,问她老半天,她就半弯半拐说,有个男同学,姓张,我认识,我们那时候都叫他癞头张,后来在学校做了几年内退了。
这个癞头张呢,特别积极,拉群啊,组织大家踏青,报名唱歌啊,还有去农家乐什么的,人很热心,还给我们同学聚会拉了点赞助,一个丹阳眼镜店。
两个人有时候说说话,互相推荐点戏曲节目什么的,还给她拿过一次水果。
有天这个癞头张,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自己家里地方大,好吃的也多,邀请这个同学上家里坐坐。
她心里知道是这么回事,也不应他,心里有点害羞又有点不舒服。
这癞头张还打电话过来…·
说什么,蒋舟道。
王老师说,你别着急,我喝点水。
蒋舟把水端给她,王老师抿了两口,咽下去清清嗓子。
她拿着杯子凭空兀自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她也没接电话。
打了好几次,就都没接。
她过了一两天,觉得这样也不大好,经常参加同学活动,也不便得罪他。
她便编了一条微信,说她身体最近不好不看手机云云,还编辑了老半天,发过去发现对面已经把她删了。
蒋舟说,这人怎么这样,好色,素质也差。
王老师说,后来打听一圈,发现他邀请不同的女同学上他家门,大多是不睬他的,后来同学会逐渐也没啥活动了。
蒋舟笑问,所以还有人睬过他的?
王老师脸上有些红,笑道,你以为老年人退休都喜欢同学聚会,老年大学就只为了同学情谊吗?咱们家门口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同志,拉皮打针,染嘴唇买奢侈品包,就是为了在同学聚会上别苗头,还有为了这些事打架的。
蒋舟乐不可支,笑得露出牙龈道,这我可没听说过。
王老师道,咱们小区东二门有一拨跳广场舞的,后门有一拨。
你注意过吗?
蒋舟道,好像有点印象。
王老师道,他们原都是一拨的,有个二栋上的男同志,是之前歌舞团的,比较有派头,小区活动要出节目,为了能和这男同志排节目,两个领头跳舞的,起了矛盾,互相说了好多难听话,分了两拨。
也辛苦这男的,每天被逼得跑两边歌舞团,据说老婆也和他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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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自己也笑起来,说了好一会人也乏了,见蒋舟心情好些,便小宽心些,却也觉得自已好笑,癞头张的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自己不知怎么却编排到同学的头上了。
做肠镜前一天王老师五点吃晚饭,六点半吃泻药,要求先吃750ml的泻药,保证干干净净。
王老师胃胀,只能小半口小半口地喝,喝了约莫半小时才喝完。
她喝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想吐,横着眉毛喝下去,肚子胀得难受,蒋舟给她揉揉,也不敢用力,边按边问,好些吗。
王老师其实还是很难受,随便敷衍几句。
到了八点上了一次厕所,卸下来一点负担,明天上午的肠镜,王老师八点半就睡了,蒋舟在外头拿笔记本看电影。
王老师胃还是胀,有点犯愁,怕影响明天检查,喝的水多,有点想上厕所,犹豫间,蒋舟已经看完电影回来了,他躺在陪护床位上刷着手机见她动弹,便问要上厕所。
王老师估莫已经十点多,嗯了一声,便让蒋舟扶她起身去上厕所。
到了十二点,蒋舟已经睡熟了,她缓缓起身,吃了半颗安定。
王老师是五点多醒的,叫醒蒋舟,吃第二顿泻药,蒋舟迷迷糊糊起床,烧了水,冲了药给她喝。
王老师喝到一半就吐了,吐得眼泛泪光,一直打嗝,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蒋舟给她擦身,倒了痰盂,做了点简单清洁。
蒋舟问,药还吃吗?王老师小声说道,你喊值班医生来。
值班医生重新给她开了别种的泻药,把肠镜时间改到了下午。
蒋舟问医生,一定还要吃泻药么,她吃得消吗?医生推着眼镜和他说,非这样不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