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水晶(2/3)
人祸,早几个钟头泄洪,不至于溃坝,还有泥石流。
我说,王伯是这样,这事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弄不明白,你说一个人建了一个防洪的水库,结果被他亲手建造的水库给淹死了,这不是太他妈操蛋了吗?
他说,水大,怪不得水库。
我说,我爸挖出来时,过了一礼拜,泥石流把他包得粽子似的,两颗眼珠都没了,眶里都是泥,办丧事的时候,人用木偶充当的。
王伯叹了声气,不容易。
我说,酒瓶递我,喝点。
我和他就着瓶口,一口口接力喝,这酒,有股子浓浓的谷子味,酒精度大概在五十度以上。
我说,人想起些不痛快的事,喝酒是最好的。
他说,那是。
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开民宿?
他说,那座山。
我说,哪座山?
他指着民宿对面白森森的山壁,画了个圈说,就是那座,是个矿山。
我说,矿山?
他说,采矿,矿石懂不?石英、云母、铜铁金银·…十年前,有个香港老板,做矿石生意,来到这里,看中这座山,说是矿山,能采出矿石,和当地部门签了协议,办了开采许可证。
我当时正好没工作,在家闲着,前几年去外地挖过煤,他不知怎么托人找到我,说别处还有业务,自己常年在外,顾不到这里,让我全权负责。
开的工资高,我一待业人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拉起一支队伍,设备、证件、人员,全齐备,动手干。
干了几年,倒是采出不少矿,他定期过来,集装箱一车车发往东欧,那边人喜欢这些矿石,大的让工匠整块雕刻作摆设,小的合成人工首饰。
几年后,发生了几起落石事件,有人向上头打报告,说开采作业影响山体结构,破坏了自然生态,存在安全隐患。
上头派了工作组来调查,也怪我,不专业,安全工作没到位,不懂跟人打交道,调查结果出来,暂停作业,责令整改。
那香港老板得知情况,来过一次,那天我们就在这坡上吃的饭,喝了两瓶酒,老板对我说,他别处的业务也出了些问题,等有精力了再解决这里的事。
他说他接触过的包工头属我最负责,他一直把我当朋友,敬了我一杯酒,告诉我一个秘密:这矿山有宝,这是一座水晶矿。
我说,没见采着水晶啊。
他说,不是没有,时机未到,水晶不是那么好采的,藏在矿山最深处。
他拿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灯光下,白光光的,指甲盖那么大一颗,我头一回见到水晶,说,这得值多少钱?他说,这是天然水晶,没经过加工,给你的。
我说,这怎么行。
他说,你当我是朋友,就收下它,你要向我保证,稳住阵脚,千万不能撤。
我说,行,我保证。
我说,后来呢?
王伯说,调查组又来过一次,整改结果没过关,直接下了禁令,吊销了许可证,然后在矿洞口砌了一道三米高的墙,封死了矿山。
我说,那老板呢?
王伯说,没再回来,一点消息都没。
我说,估计跑路了,这种突然出事的老板很多。
王伯说,反正我就在这住下去,住到现在,人这辈子讲的就是信用,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不管那老板有没有出事、有没有跑路,我不能先撤了。
没矿采,我就开起了民宿,也是笔收人。
我说,是笔很不错的收入。
半瓶白酒没了,我有点晕乎,不知喝了多少,王伯毫无感觉,酒量不敌。
王伯说,其实这个水库,很多年前,也是矿山的一部分,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最早的时候,都是矿山,矿山很大。
听上一辈人讲,山上全是树,绿光光,傍晚太阳落山,树上的鸟飞起来,满天都是叫声。
山脊线弯弯曲曲,一片连着一片,单是山头,就有十来个,决定建水库,才把那一块山头给夷平了。
他指着前方黑暗中的水库,那里除了黑压压的水,什么都看不到。
我说,这倒没听说,我一直以为那地方本来就是平地,夷平山体?这得花多少精力。
他说.也不是一下子夷平,一代人陆陆续续干了十来年,你爸那一辈去建水库的时候,已是平地的模样,往下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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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处传来一记奇怪的夜鸟叫声,凄厉尖锐叫人不安,王伯又倒了一口酒,享受的样子,我犯困了。
我说,我要去睡了。
他说,明天起晚点吧。
我说,要看日出。
他说,下雨,没日出看。
我说,你看气象预报了?他抬头说,观天象。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铁皮棚上接连不断蹦着豆子,听久了能起催眠作用。
石头床硬得像棺材板,席子黏糊糊的,朝南的窗外透进一点风。
我侧躺着,想了想和王伯谈的话,然后想起了我爸。
我爸在被泥石流淹没前,二十来年的时光,我和他处得并不好,可以说挺糟糕。
他是个牌气暴躁的男人,带着一股阴狠劲,平时隐忍着,一喝酒,全发泄出来,和我妈吵架,吵了十来年,我妈忍到极限,离了。
那之后,家里我不想待了,从小我就想着出门,越远越好,北上广,后来全去过、待过。
刚离家那阵,欢腾得什么似的,久了,也觉得腻糟,到哪里,都孤零零的,好儿次过年没回,在出租房,吃着泡面看着春晚听着门外落雨般的鞭炮声,对老家起了一丝怀念,但想到我爸那个样子,打住了。
邻居告诉我,我爸一个人住老屋,养养鸟虫,种种盆栽,性子倒和以前有所不同。
2007年那场让他丧命的特大台风登陆前的那个晚上,我接到他电话,他是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一开口,隔着听筒能闻到他满嘴的酒气。
他大着舌头说,儿子,爸跟你讲会儿话。
我说。
这正加班呢。
他说,我先讲,你不爱听就挂掉。
他一个人一口气讲了二十分钟,全是反省过往日子的言辞,听着跟忏悔录似的,当时秒其实没在加班,一个人在出租屋喝酒,越长大我越发现自己像他,对酒精也无法抵御。
我原本可以和他好好聊一聊的。
如果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我肯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他说的每个字。
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听下去,一如以前无数次那样,对和他的交流早已失去了耐心,想要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