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3)
兴,沈珏却在一旁略微皱眉,他从来衣食富足,打小便是花团锦簇的娇养长大,后来学了术法,更是随着伊墨行走几百年,那老妖蛇非最好不用的毛病耳濡目染下,即便是他自己身上化成的黑袍,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织纹细腻,是人间最灵巧的织女,也达不到的千百次辟线成丝的手艺。
普通百姓用的衣料再好,他都能看出许多不足来,况且只是小镇上买来的成衣,他怎么看都是粗陋的无法上身,于是便记下了,抽空独自去一趟京城,给葱生多置办几件衣物。
他们俩倒是一个长辈疼爱,一个晚辈可爱,各自融洽。
只有苏栗在一旁看他们,莫名觉得自己没认个祖宗实在吃亏,毕竟扒着师门往上数,沈珏也确实算得上自己师脉上的祖宗,然而少年人脸皮薄,他一直唤人家沈公子,冷不丁上去认祖宗,着实有些丢人。
情绪低落地回了自己房间,却看见桌上摆着一个粗布包裹,他的眼睛亮了亮,跑过去将包裹解开,里面是同沈杞一样的夹袄和斗篷,只是身量更大些,接近成人。
他抓着衣裳就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也不嫌弃衣料粗硬,三两下换上新衣,披着斗篷就往隔壁屋里窜,喊道:“沈杞,我们穿一样的出去玩啊。
”
“好啊!”
沈珏瞅着这打扮的一模一样的两个半大小孩,陡然升出一种“当爹任重道远”的心情。
只好道:“斗篷太厚,过些日子再上身,夹袄出门刚合适。
”
他说的有道理,两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拍即合的不讲理。
两个存心想要炫耀一模一样衣裳的小孩子,在深秋灿烂暖阳里裹着冬日的大斗篷,牵着手跌跌绊绊的跨过门槛,冲下楼梯,蹦到了客栈外面。
沈珏:“……”
他默默收拾好乱糟糟的衣服,关好房门,又去隔壁屋将苏栗同样乱糟糟的衣裳叠好,关好房门,将两把钥匙收起,下了楼。
萧萧落叶的街头,他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个孩子身后,保持着一个不打扰他们玩闹,也让他们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距离。
像是当年街头嬉闹的自己,和身后不远不近跟随的长辈。
看他们一路走一路笑,苏栗一手牵着葱生,一手握着自己那个装满铜钱的钱袋,遇到好吃的便停下来,两人一人一份,不多时就连吃带拿,花出去十几个铜板。
燕来镇本身不大,却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的一座城镇,今日恰好有集,街上便停了许多小贩,担着自家织的粗布或自家做的吃食,摆的热热闹闹。
苏栗贪嘴,葱生贪玩。
两个人手拉着手,倒是互相不嫌弃,一路走走停停地逛着,也没个目标,走到哪算哪。
日头快升到正当空了,葱生终于走累了,吸吸鼻子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鲜香,扯了扯苏栗往前面一指:“那里有好吃的!”
苏栗一听连忙迈起大步,拉着他往前跑:“我也闻到了!”
两人一路耸动着鼻子,像两条觅食的小狗,顺着勾人的鲜香一路东走西窜,最后停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铺子前。
沈珏缀在后面,看着他俩进了这家不起眼的小店。
铺子狭窄,只支了两张桌子,已然有了三位食客占了一桌,互相并不搭理,各自抱着一份粗陶碗专心致志的吃着。
苏栗拉着葱生走到另一桌坐下,喊道:“店家,给我们也来两碗!”
他也不知道人家做的是什么,只顾着吸着鼻子,被那股鲜香勾的神魂不定。
葱生吸了吸口水,跟着起哄:“店家快点,快点!”
两只大碗很快被端了上来,里面一层乳白的汤,撒着细碎的葱花,汤水底下是满满熬煮太久的酥烂肉丝,冒着腾腾热气泛着怪异的香。
苏栗端起碗猛地喝了一口,烫的一边哈气一边对葱生道:“好喝,鲜。
”
葱生连忙捧起碗,小小尝了一口,登时被这鲜香的滋味征服了,也不再废话。
两人呼哧呼哧地吃着,沈珏走了进去,看他们喝完了汤,拿筷子吃干净里面的肉,剩下的肉渣都没放过,恨不得把碗底都舔一遍,两人连斗篷都来不及脱,吃的满头大汗小脸通红,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
沈珏看着依旧舔嘴的苏栗,冷不丁问:“蛇肉好吃吗?”
苏栗呆了呆,“蛇肉?”
只有葱生认真地答:“好吃呀,还想再吃。
”
苏栗还没说话,沈珏冲里面招了招手:“再来两碗。
”
苏栗闻声冲了出去,剩下沈珏和葱生坐在铺子里,一人面前一碗蛇羹,慢吞吞地食用。
葱生是吃太多,肚子一时装不下,只能慢慢喝。
沈珏是许久不沾人间荤腥,也慢吞吞地品着。
葱生见他吃的不急,好奇地问:“祖宗,你以前吃过呀?”
沈珏点点头。
葱生问:“比这个做的还好吃吗?”
沈珏又点点头,自然地想起季玖,论起做蛇的手艺,怕是这世上没人比的上他。
他拿伊墨没办法,拿那些灵智未开的野蛇却一抓一个准,攥着蛇尾手腕一抖,便甩起一道响鞭,只一下,无论有毒抑或无毒的蛇类便被甩散了骨架,变成软塌塌的长虫。
尔后手起刀落,蛇头便落了地,再竖起刀尖一划,轻轻一扯蛇皮也就落了地……
那些年月里,也不知道多少蛇类遭了伊墨的连累,被季玖取了卿卿性命,又被做成蛇肉十八烹,煎炒煮炸炖烤,大约几辈子的厨艺都发挥在各种蛇身上了,连带着他也跟着吃了许多蛇,吃的有一阵子看到伊墨就想躲,生怕一看到他,就泛起大逆不道的念头。
当然,伊墨自己也没避过,约莫千年里第一次吞同类,第一次吃还冷着脸,后来发现味道确实不错,也跟着吃的不亦乐乎。
甚至后来他成了人,还时不时馋虫作祟,怂恿着柳延做蛇肉十八吃,还挑剔的一定要吃毒蛇,说是毒蛇肉更香,越毒越鲜,不知哪来那么多歪理。
现在想起来,都是从前的事了。
不过是少年意气,无论是季玖抑或他自己。
然而少年终究会老去,他也不例外。
吃完了蛇羹,沈珏付了银钱,和抱着肚子的葱生走出小铺,外面等着的苏栗蹲在墙角,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
葱生跑过去劝他:“好吃就行了你管它是蛇还是虫呢。
”
苏栗吸了吸鼻子,闷闷地道:“不是啊。
”
葱生:“那是什么?”
苏栗愤愤地道:“我要早知道蛇肉这么好吃,以前在山上就不白白打死那么多蛇了!”
好气。
越想越气。
气鼓鼓的苏栗拽着抱着肚皮的葱生,重新溜达着消食。
沈珏放慢脚步,再次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一直逛到傍晚,葱生蹲在两只被绑了翅膀一天都没卖出去的大白鹅跟前,咬着手指头看鹅。
苏栗却远远的站在他身后,颇有些不想靠近的模样。
大鹅们被葱生盯了一会,大约嫌弃小破孩烦人,冷不丁昂了一嗓子,其中一只探头一嘴铲在葱生腿上。
他穿的厚实,身上还有一件厚重的大斗篷,疼倒是不疼,就是吓得葱生“嗷”了一声,往后坐了个屁股墩。
苏栗连忙跑过去,把葱生扶起来拽着就跑,一边跑一边谆谆教导:“大鹅可凶了,你别招它们。
”
“有多凶?”
“特别凶!”
……
两人跑到一颗香樟树旁才停下,扶着树干喘气,各自都是一脸汗,尔后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葱生笑着偶然一回头,便看见自己的老祖宗一身黑衣,默然地在他们不远处,站在临街的屋檐下,安静地望着他们。
他的眼睛在屋檐的阴影下,平静又苍凉,蕴着脉脉温情,无悲又无喜。
他的身前是摆着竹筐竹箩的小贩,正在同人讨价还价;他的右前是粗布裹头的大娘,正拿着一只粗陶大碗,仔细地打量……
烟火人间里,他的老祖宗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穿着无一丝点缀的沉闷黑袍,隔着窄窄一条街道,仿佛隔着万里之遥。
六岁未满的沈杞冲他眯起眼睛笑,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什么是人妖殊途。
是过往,是如今,是以后,是窄窄一条街道迎面相视也仿佛隔着碧落黄泉的鸿沟。
“唉。
”
葱生莫名地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懂为何要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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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事多又逢出差,身在异乡行走宿泊诸多不便,更新速度随之放缓,请大家见谅。
估计年前年后这阵子,也不会有太多清闲日子伺弄文墨,不过我们毕竟是有生之年系列嘛,有生之年肯定能完结,我也不会弃坑的,这一点请务必放心。
年底寒冬来临,大家也要注意保暖注意安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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