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3/3)
成人高的铜雀烛台亮着星星烛火,墙壁上的长明灯连成了片,本该漆黑的墓室灯火辉煌。
自古帝陵都封闭再封闭,一旦合上便没了空气,长明灯没多久悉数熄灭,只有赵景铄这一朵奇葩,将自己墓室里留了许多气孔,无所谓奇珍损毁,也不在乎墓里自己的尸体会快速朽烂,只怕来人会嫌憋闷,不肯常留。
南衡生而为神,从不知自己还有还有妄念的毛病,没事尽做白日梦,却一场大梦所托非人,于是锦稠破碎,奇珍朽毁,石椁化作粉尘,赵景铄也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明亮光线里,披挂着褴褛冕服的枯骨面朝大门直直站着,黑洞洞的眼窝盯着来人。
他一身发黄的破烂骨架,五百年的时光让他一身坚硬骨头也快撑不住了,他看到大门洞开,以为心愿能得偿,进来的却是同他生前一模一样的一位神祇。
南衡望着他,看他下颌骨动了动。
没了声带的一把骷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垂下了头。
赵景铄活着的时候尽做白日梦,得了一种“妄念”的病,且病的不轻,打造了他没用的小妖精生老病死都足够装载进去的陵寝,替他备了许多年的春夏秋冬都能用的衣,替他做了一年四季都用穿的鞋,收集了许多神兵利器放在这里,怕他以后在外同人争斗吃亏,要替他武装到牙齿,还有许许多多奇珍异宝,怕他看人间寡淡无味,还有这些珍玩让他赏心悦目。
他准备了许许多多,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放下一腔忧愁,惦记着他的小妖精本领低微,往后餐风露雨,受太多苦。
于是一缕执念的魂和不舍化成的灵,向死而生。
这抹执念自赵景铄使,因归位的神祇而强大,撑着破朽皮囊守在陵墓里,等了许多年,希翼着他等的人回头就能看到自己——不用找,我怎么舍得你受苦。
南衡向前走了一步,脚下黏腻,他低下身,看满地溢出的是门轨里无用又多余的油。
油脂一层又一层厚厚地堆叠,仿佛能看见一个身着冕服的身影,一年年地蹲在门后,将装满油脂的小瓶倾倒在满溢的门轨里,轨道缝隙早已被油脂填满,他还不肯罢手,年年复年年地养护着大门,怕铜门太重,他的小妖精推不开。
握着油瓶的手逐渐朽烂,皮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身上帝王冕服也一年年损毁的不成样子,让他连最后的体面都无法维持。
他本是繁盛浩大之美,却撑着丑陋骨头,做这桩每年必做的琐事。
南衡踩着油脂前行,脚印深深落在上面,软黏的质感仿佛冥狱底万年累积的黑淖,黑泥蕴养出厉鬼和恶魔,互相吞食啃咬,他仿佛就踩在那些血盆大口里前行,生生无穷尽。
枯骨也咔咔地动着,往前走了两步,朝南衡伸出微微蜷曲的指骨。
南衡伸手握住他的,温热手掌攥住冰冷指骨的一瞬间,骨架上的术法被激活——源自南衡归位后的一点私念,用一个小小的术法,想看到小妖精脸上惊讶又惊喜的神情。
然而真正看到这一切的只有南衡自己,他看着相交的指骨上飞速长出皮和肉,血管经脉开始蔓延,从相握的部分开始,血肉逐渐长遍全身。
南衡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直到骨架重新恢复成人,乌黑的发,紧实的皮肉,跳动的心,奔流的血。
赵景铄睁开眼。
他们久久凝视,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像一场亟待毁尸灭迹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