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3)
石头精变成的小崽子白白的,胖胖的,似乎连骨头都是软软的,躺在竹桥上摆手蹬腿,朝天甩着鸟儿咿咿呀呀。
沈杞拱手道:“告辞!我要回去炼师兄!”
他抬手召回长剑,拔腿就跑。
躺在竹桥上的石头精终于找到嘴,光溜溜的牙床上蹦出一个字正腔圆的:“哈。
”
五十年里第一次用人嘴说话,他用来发一个嘲讽满满的音。
已然跑下竹桥的沈杞一腿朝前一腿在后,上身前倾着,随着石头精一句“哈”被定在原地,脚下恰好是个烂泥窝。
石头精在竹桥上歪过头,看他奔逃又被定住的狼狈姿态,发出自己第二句人话,又是尾音悠长的一个音节:“呵。
”
长剑重新飞出剑鞘,绕着沈杞转了一圈,又掉头望了望讽刺满满的白胖崽子,配合着“啧”了一声,算是表明态度。
石头精不打算放人,白玉山虽然不作声,但也用定身术表了态,长剑师兄还投了敌,沈杞觉得自己孤军奋战毫无胜算,只好歇了逃跑的心思,一块蓝布包袱系上自己脖子,将小崽子兜在包袱里,挂在胸前担起了育崽的责任。
石头精陡然变成人,先时还好奇十足地摆弄自己一身小骨头,摆来摆去哪块骨头都不听使唤,站不起身,走不了路,坐一坐都要东倒西歪,一不注意就将脚指头或手指头塞进了嘴,嘴里还尝不出味儿。
他觉得自己五十年好脾气都要绷不住了,十二分的心烦。
“人。
”他窝在沈杞胸口的蓝布里,努力抬着脖子,支棱着沉甸甸的大脑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音:“烦。
”
连舌头都不好使唤,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仿佛脑子发出的命令口舌收不到,讲快了就变成了叽里咕噜谁都听不懂的话。
沈杞深深叹了口气,隔着蓝布颠了颠他的屁股:“小祖宗,人类里你才满月,这个时候应该多睡觉。
”
小祖宗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音:“会、大?”
“会。
”长剑在一旁道:“小宝宝吃吃睡睡就长大了。
”
五十岁的“小宝宝”想到自己连牙都没有,原本是为了吃东西才逼着山兄让自己变人,而今变了人,还是吃不到想吃的东西,一时悲从心来,垂着头不吱声。
长剑生而为人,还是人类里好美食一族,见他心情低落,自己心中也凄凄,于是安慰道:“你好好睡一觉,等牙长齐了就能吃东西。
”
“睡。
”白胖胖的婴儿咧嘴笑了一笑,露出脸颊两侧深深地梨涡和红彤彤无齿的牙床,娇嫩的嘴唇边还挂着一汪亮晶晶的涎水,小声道:“等。
”
沈杞还未说话,长剑殷殷地道:“等等等,我和师弟等你睡醒,我们不走。
”
得到长剑承诺的小娃娃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沈杞,盯的沈杞一时懵了心,张嘴跟着许诺:
“我们等你长牙。
”
睡着的小娃娃躺在竹屋小床上,薄衾软枕,双手握着小小拳头举在脑边,睡的脸颊晕红。
小小竹摇床无风自动,轻轻摇摆,仿佛无声的安眠曲。
他睡了一天又一天,睡到瀑布旁的竹桥上又起了一座竹楼,竹楼里起了阵,阵法流转中火光焱焱,剑炉凭空而起,炉火炙热,橘色的焰火烧了九十九天,火光从橘色烧成了幽蓝,又烧成恐怖的白火,白色火光将乌黑玄石融化成汁,会说话的长剑吆喝一声,快乐地跳了炉。
银白长剑融成红色汤水,一道浅淡身影飘在炉里,弯起猫儿眼笑嘻嘻地挥手同沈杞招呼:“哟,掌门小师弟。
”
小师弟看他仿佛吹口气便能散的魂体就生气,不想理他,拉着脸调整炉口,使玄石融化的黑色汁液同红色铁浆汇流一处。
“小师弟。
”苏栗飘到他身侧,笑眯眯地道:“你的脸好像我们以前赶车的那匹小红马,越来越长哩。
”
沈杞侧过身,取出符笔凌空画符,一道一道符文在空中散着淡淡金光,被笔尖挥进了炉上的铁汁里,忙得专心致志。
见沈杞坚持不理人,苏栗也没办法,只好叹息道:“小师弟,你这样是娶不上媳妇的。
”
沈杞终于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这把年纪还要娶媳妇,你不觉得有点缺德么。
”
苏栗想一想,觉得他这个岁数,再娶个小媳妇,已经超出老牛啃嫩草的范畴了,论起来确实有点儿缺德,于是闭上嘴消停了,看沈杞往剑炉里一道道打入符文和阵文。
沈杞当上掌门时年纪还小,师兄们一个个都比他厉害,只是他们这一脉有点邪门,师兄们学着学着,便觉得卜算天机是很没有意思的事,算了许多天注定的事,便觉得宿命都是被定好的,人人都是扑腾在网里的飞蛾,挣扎一生也破不了网——念头一起,心魔横生,不是半途而废便是弃了性命。
苏栗自己也没逃脱出师兄们的宿命,兴许因为他是“千年难遇的第一天才”,舍弃肉身更早些。
反倒是心智“平庸”的沈杞,学本事比师兄们都慢,脾气比谁都大,嘴巴比谁都毒,毛病比谁都多,偏偏当上掌门后将天机观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阵法符文卜算无一不精,连铸剑打铁都自发地学会了,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黑红铁水在一道道阵法符文里流入剑模,沈杞在剑身成型的最后一刻将一道繁复的阵文画完,笔尖轻扫,阵符落入剑身的一瞬间,剑身成形。
沈杞甩了甩手腕,将脱了铸模的长剑丢进水桶里,刺啦一声水雾腾起,乌漆麻黑的剑身泡在桶中,看起来更丑了。
沈杞挽起长袖,将袍摆掖进腰带,双手各拎一把铁锤,对发呆的浅淡身影道:“滚进去。
”
苏栗瞅了眼泡在水里的丑丑剑身,表情一言难尽,牙疼般歪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