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1/3)
春末夏初,不冷不热,气候正好。
长平午后在廊下晒着太阳,温度适宜而阳光又过分诱人,在水里泡了很久的伊珏决定——就现在,不等了!
胎儿一作妖,长平从躺椅上坐直了身,眼睛瞪的溜圆:“小椿!”
小椿僵着木头脸,两膀子冲开围拢过来的侍女,将长平捞起就往产房冲——不像护送产妇,似捧起了窜天雷。
长平挂在小椿脖子上淡定地指挥众人该去报信的赶紧去报信,以及反复叮嘱看管好鹦哥,万不可让它冲进来,说完又想了一圈,再也没剩下需要她挂心的琐事。
小椿将她抱进了屋,长平稳稳地躺在清洗曝晒过的褥子上,耳边是外间热水烫手的接生嬷嬷造出的哗哗水声……她这才有了符合年纪的慌乱,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握着贴身女官的手,指骨都绷出白痕,嗓音不高不低却坚定有力:
“若是有个万一,保大去小。
”
女官镇定的面孔被这出其不意的命令击溃,眼神本能飘向一侧垂首站着的嬷嬷——长平的婆婆的最贴心的陪嫁嬷嬷。
长平在她视线挪开的一瞬间就撒开了手,转而看向小椿:“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
小椿呆呆的瞧着她,黑乌乌的眼瞳里直映着她一个。
她一根木头点灵,往日里被长平扒开脑子想方设法地往里面灌些人情世故的道理,可惜七窍堵死,一张嘴就是事故:“我懂,死保公主,孩子爱活不活。
”
生产在即,她不祥的预言却让长平舒了口气,坚定的神情像被虫蛀空的树忽而坍塌,哆嗦着直抽抽,眼泪刷地淌了下来:“这可真疼啊。
”
肚子是未时一刻发动的,孩子是未时三刻出生的。
能拖两刻钟还是白玉山不断让他慢些再慢些,毕竟好阳光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再磨蹭也不会磨蹭到又一个冬天,别太快容易伤了长平,闹个母体血崩便不是来还债而是作孽。
“我知道。
”伊珏嘀嘀咕咕地回应他:“牛马猪羊我都接生过,我懂我懂,我不急。
”
白玉山本想纠正他的说法,毕竟接生和被生是完全不同的两桩事,实在不必相提并论,又忍不住体贴他,论起年龄千岁都过了,新奇事也遇过不少,这般离奇事确实头一回——再出生一回。
心再大的妖精也会紧张。
再看他又往前挪了一丝,话到嘴边都忘了干净,忙不迭道:“不急你就慢点。
”
“真的在慢了。
”
他俩车轱辘话翻来覆去,一忽儿慢一忽儿快,都觉得对方过分紧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紧张的同样半斤八两,话多又密,实则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漫长又短暂的两刻钟转眼过去,好在长平年青康健,胎儿又懂事地将自己长的又瘦又小。
无惊无险,母子平安。
脐带在锋利的剪下咔嚓一声,两股神念不约而同长喘一口气,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长平派去送信的人进宫时正是晌午小憩的时辰,正适合出宫探望亲闺女和亲妹妹。
她阿娘和阿兄紧赶慢赶,刚迈进后院便听到一声嘹亮婴啼,嗓门特别亮,震的走在前方新出炉的舅舅一脸惊诧:“这么快?这嗓子可千万别是外甥女。
”
他已经开始担忧女孩儿会传出河东狮的名声了。
产房里的伊珏狠挨了两巴掌,他身子小,接生嬷嬷巴掌大,两巴掌连背带腚被拍活了肺,紧攥着拳头一嗓子嚎尽了全部力气。
嚎完便在脑海中同白玉山道:“好奇怪。
”
白玉山蹲在他脑海里仍旧心悸未平,闻声以为出了意外,被吓得魂体都飘忽起来,蠢蠢欲动准备冲出他的意识海,咬着牙问:“怎么了?”
——奇怪,并难以形容。
伊珏想着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同山兄来述说。
脐带被剪断,第一口空气充盈肺部,他想了许久,只能说:“我感到苍凉。
”
包裹身躯的本该温暖的羊水被流动的空气带走了热量,唯有寒冷余留。
生命诞生之初并不美好,惊恐和不适来源于生理本能而不可抗力,偏偏他又有着完整的记忆,能记得所有一切描绘生命初诞的美好字句言辞,在血腥不散的房间里,突如其来的嘈杂声音中,浑浊的灌入体内的空气浸染下,巨大荒悖感席卷了他,不由得生出满心苍凉来。
他甚至难以自控自己想要再嚎几嗓子的冲动,凭着千年积累的意志才忍住悲凉乃至愤怒的哭腔。
“我太难受了。
”他哼唧着,在脑海中朝人撒娇告状:“难受的太奇怪了。
”
白玉山沉静下去,放开神念听着外面高声的贺喜和吉祥话,陪他一起莫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