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3/3)
渐渐地,他的五官越来越模糊,看不清楚了。
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微笑,都像太阳晒化的雾气,褪去鲜亮的色泽,消失不见。
……
梦醒,陆鸢鸢眼眶酸热,齿关微微发抖,发现自己正侧蜷在地。
摸了摸眉骨,眼皮有些热胀,好像被水泡过一样。
黄粱一梦,果然只是做梦。
这已经是第五天的夜晚了。
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复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毒力消散,她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可相应地,梦境却在变长,变深。
起初,她还可以辨别出自己在做梦,后来,就是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陆鸢鸢捂了捂眼睛,慢慢地动了动身,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同。
她一片昏黑的世界中,出现了一点光芒。
柔和的,澄明的,一轮残月。
陆鸢鸢愣了一下,心情变得激动,她动了动头,又举起手,在跟前晃了晃,果然能看见模糊的黑影。
视力还没有变回最巅峰的状态,但这已经是从无到有的进步。
也许,那些长长的梦,就是她恢复加快的代价吧。
陆鸢鸢深吸一口气,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息夜,但她坐起来,却见息夜不在周围。
他去哪了?
正当她有些疑惑时,突然敏锐地听见了萧索的夜风中,传来了什么掠过的声音。
下一瞬,息夜的身影从树林后快步走出,不等她出言询问,他就蹲下来,言简意赅地说:“我看见远方有一列鬼差要从这里经过,数量众多,我们需要换个地方。
”
事态紧急,需要避让,不是分享其他事情的时刻,陆鸢鸢睡意消散,咽下了“我眼睛可以看见了”这句话,匆忙一点头。
他们很少在黑夜赶路。
似乎是因为事发突然,息夜将她背了起来,足下御风,往前奔去。
陆鸢鸢趴在他的肩上,扭头往后看去,心有余悸地发现,他们才离开了百米,原先躲藏的地方就已经被森绿色的荧荧鬼火所笼罩着。
那行鬼差的数量果然并不少,果然还是得避一避。
陆鸢鸢转回头来,突然摸到了什么——息夜的衣裳有点湿,闻起来竟腥腥的。
她微微一惊:“你受伤了?”
息夜说:“不是我的血,解决了一些小尾巴而已。
”
陆鸢鸢放心了点:“哦……”
很快,他们就换了个地方,来到了一处平坦的河滩旁边,藏在石头后方,息夜放下她,淡淡地说:“这里应该安全了,我守夜。
”
“好。
”
息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我衣服脏了,去洗一洗。
”
陆鸢鸢正准备和他说事儿,但想一想,也不是那么紧急。
他身上糊着血更难受,便点点头。
息夜站起来,跨过茂密的灌木丛,走向了不远处的河边。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当非礼勿视。
但陆鸢鸢突然想到,这么久以来,她好像都还没见过息夜摘下面具的样子。
心中起了一点儿隐秘的好奇,她挪动了一下位置,探出头,就看到息夜背对着她,坐了下来,解下了衣裳。
明月高悬,乌云散去,河流水光粼粼,仿佛一片片银箔,晃在他的身上。
有月光一照,陆鸢鸢看清楚了,他的衣裳被血浸了好几层,脱下外套,里面那件也有血迹。
看来必须全部换掉。
也不知刚才是甩掉了什么东西,说得风淡云轻,也没让她听见打斗的动静。
衣衫一层层地剥下来,但息夜始终面向河水,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从她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见到他的正面。
况且,他也没有摘面具的手势。
结实修长的身躯袒露出来,全然是成年男子的身材,黑发流连在背肌上。
陆鸢鸢的手指动了动,她的目标是看脸,今天注定是看不到了。
再偷窥下去,似乎有些不礼貌。
她暗暗地出了口气,正要转回来,躺下等他,余光掠过某个地方,却突然一顿。
息夜将长发撩到了其中一侧肩膀,露出了右边的肩膀。
在那上面,赫
然有一圈牙印。
不是猛兽的齿印,那么小的一圈,一看就是人的牙齿。
看起来还是新鲜的,尚未结痂。
夜风拂过,丛林里沙沙响动。
陆鸢鸢视线定格住了,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
那个牙印……
她记得,在第一次梦见段阑生的时候,因为她识破了梦里的他是假的,就被段阑生强行背起。
她反抗不成,就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隔着衣裳,尝到血味,足见伤口有多深。
那个位置,和息夜此刻肩膀上的牙印,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是巧合吗?
息夜的肩膀的那圈牙印是怎么来的?
谁咬的?什么时候咬的?
能留下这东西的,肯定是人形的东西。
这几天,她一直和息夜一起,根本没见到他接触过什么人。
如果说是打架留下的……那就更没道理了。
打架的时候,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既然都能咬到肩膀了,为什么要选择不能一击致命的地方?咬偏一点儿,攻击他的脖子和大动脉,不是更合理吗?
陆鸢鸢的唇瓣微微一哆嗦,抬起手,一颗一颗地摸过了自己的牙齿。
大脑深处,闪过了一些凌乱的、不断冲突的思绪。
但她尚未想出个答案来,就注意到息夜已经洗漱好,换好了新的衣裳,用狐火烧掉了染血的衣裳,正往这边走过来。
陆鸢鸢急忙低下头,将面庞偏向了黑暗中,紧了紧拳头。
听见脚步声碾压过草叶,她心绪纷乱。
有一刹那,她真的想问他那个牙印是怎么回事,去清扫自己的怀疑。
可理智还是阻止了她这么做。
没错,上次息夜烫伤手背的时候是说过,他的体质有些特别,身上若是出现伤口,没法立刻好起来。
她也是亲眼看到他逐渐痊愈的过程的。
可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万一,息夜其实是有办法可以加快伤口复原的呢?
她要是问出口了,就是打草惊蛇,让他毁灭罪证。
息夜倾身回到了石头后,拨开了树丛,见她还坐在地上,随意地道:“不睡吗?”
陆鸢鸢低下头,胡乱地应了一声,躺了下去,但手脚冷得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她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漆黑的草丛,罕见地没有一点儿睡意。
不能这么直接,她必须想一个办法……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
翌日早上,他们按着与平时一模一样的速度起来,再此出发。
沼兰的城门,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线的尽头。
昨天睡觉前,她向息夜提出,最迟在明天,就要找机会重新混入沼兰。
息夜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但你的眼睛还没恢复。
”
陆鸢鸢的指尖插进了掌心,垂下脑袋,有些遗憾似的,微微一叹:“我知道,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恢复得这么慢。
但是,总不能为了迁就我而一味拖延计划,早进去一天,王妃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要是我实在恢复不了,这个任务,可能就要劳烦你独自完成了,我勉强进去了,也是拖累你。
”
“……”
前些天,她还很积极地张罗着要救小若。
似乎没想到她的态度会突然变化,息夜微微眯眼,看了过来。
陆鸢鸢没有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动作自然地嚼着干粮。
她给的理由,倒是很合理——发现自己成了拖累时,果然把自己舍弃掉。
也是一种审时度势的表现。
最终,息夜答应了她:“好。
”
后半夜,他就再度悄悄潜了出去,埋伏在昨夜那条道路的附近,截下了一支鬼差的小队。
鬼差的头儿似乎有点小权力,从他口中,他们逼问出了一些信息。
在今天傍晚,会有一行贵客经这条路入沼兰。
他们身上有着能敲开宫门的邀请令,若能拿到那玩意儿,就等于通向小若的三道高墙,都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烈日当空。
他们埋伏在了林子里,那行贵客的必经之路旁的一处隐秘的林子中。
如今也才到午时,时间还挺早的。
突然,陆鸢鸢轻轻地低呼了一声。
息夜蓦地回头,看见她正满脸嫌恶地隔着衣裳,按住了自己胸口。
息夜快步走近:“怎么了?”
陆鸢鸢微微侧过了身,避开他的目光,说:“刚才有只虫子跑进我衣服里的,可能是蜘蛛。
我已经按死了……还挺大一只的,贴着我的肉,好不舒服,我想去洗一洗。
”
息夜道:“不妥,你的眼睛看不见。
”
“我当然知道了,但这么一个昆虫尸体贴着我,黏糊糊的太难受了。
我就是脱衣服,沾点水擦一擦,不会整个人泡下去的。
”陆鸢鸢停顿了下,说:“毕竟这种位置,也不好让别人帮我洗。
”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息夜最终妥协了。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河流。
陆鸢鸢就和平日一样,挽住他的臂弯,走到河边。
息夜带着她蹲下,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慢慢地探向河水,让她知道水位在哪里。
冰凉的河水滑过她的指缝。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侧面:“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陆鸢鸢点头。
息夜松开她的手腕,递给了她一张手帕:“我在石头后面等你,好了就喊我。
”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陆鸢鸢睁开了双眼。
面前的河水颇为清澈,但光线不明朗,她的面色也忽明忽暗,慢慢松开了压在胸口的手。
衣衫之下,除了潮热的汗,哪有什么昆虫尸体。
她不知道是不是息夜有意选择的,他带她来到了这条河最浅的河岸边。
即使她不小心踩错了,也不会一下子被河水没过头顶。
她能感觉到,息夜并没有走远。
但只要他不在她身旁时刻盯着她,那就够了。
她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如果不去验证这件事,她如烈火焚心,魂不守舍,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
光是装作什么也没怀疑,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心神。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
息夜背靠着石头,听着河流的哗哗声。
听着听着,一声不同寻常的“扑通”声,毫无预兆地在树丛后面响起。
仿佛是什么重物落入水里的声音。
他微怔,站直身,下一秒,听见了一阵激烈的水花扑腾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入水后发出的求生挣扎。
一瞬间,他脸色一变,冲了出去。
岸边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