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3/3)
条街从头走到最后,段阑生几乎见了什么都要买点。
最后遇到一个猜灯谜的铺子,他们来凑热闹,本一个也没猜中。
但也许是因为段阑生长得好看,原本门庭冷落的摊子,在他来了以后,聚集过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要走时,那掌柜硬是塞给了他们一份灯谜猜中了才有的奖品,意思意思。
奖品是一棵树苗,非常干瘦,叶子稀疏,看起来随时都要嗝屁的样子。
段阑生最后却还是将它抱回了邙山上。
明明已经能看出歪脖子树的趋势了,感觉一场霜雪就能打得它半死不活,能不能度过这个寒冬都够呛,邙山草木森森,不缺这一棵树,段阑生却像是对它上了心,将它移植到了小花圃里,让它安了新家。
过了冬至,邙山就一日冷过一日。
山上的生活静谧无声,时光如平静的水泽,潺潺流淌。
但在不久之后,一个意外打破了他们的平静。
段阑生几乎每两三天都会去上方的洞府看一看,停留半天就会回来。
冬至过后的第二天,他和往常一样上了山。
然而,这次却有些奇怪,三天过去了,仍未见他出现。
陆鸢鸢疑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又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多想了。
而在第三天的傍晚,她亲眼目睹了一件事,彻彻底底地打消了她最后这点犹疑不前。
段阑生不在,汤圆自然就跟在她身边。
这小家伙很好照顾,不过是顺手而为。
也许是因为段阑生没出来,汤圆好像变得有些无精打采。
那天夜晚,她准备给他烧点儿鸡肉吃。
她将鸡肉最嫩的地方挑出来,煮熟后沥干水,盛在盘子里。
昏黄的斜阳穿透窗棱,她放下东西,正要将床上的小白狐拎起来,让他吃点东西。
但双臂一收拢,她突然感觉到怀里一空,掌中的小肉团消失了。
陆鸢鸢的动作瞬间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确定自己没在做梦,不过前后一眨眼,有温度、有重量小狐狸,就这么消失了,比人间蒸发还干净。
回忆起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是她察觉到自己一直被偷看,便用装晕的办法诱出汤圆时,曾经一手抓空了它。
分明已经感受到狐毛搔过掌心的痒,但偏偏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第二次,就是她不知道段阑生就是大祭司、打算拎着他儿子去找他套近乎的时候。
汤圆就曾经冷不丁地在她怀里消失过
。
一次是错觉,两次是眼花,三次……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
天气冷下来了,斜阳却仿佛还带着刺人的热度,照在她的脊背上。
一种强烈而怪异的不安,攫取了d陆鸢鸢的心脏,她心跳咚咚,如擂鼓敲击,扶住了桌沿。
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是错觉了。
直觉告诉她,一切秘密都指向了一个人,那些纷乱的线索、闪烁的言辞,都在他身上交汇。
只要她上前一步,就能揭开面纱。
陆鸢鸢从来没想过闯入上面的禁地。
但在这种时候,已经由不得她选择了。
她必须去看看。
通往邙山高处的小径狭窄而幽长,陆鸢鸢登上了顶部,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府。
门外布下了结界,然而当她走近,却发现那层结界已经变得很弱,她无须费太大力气就能打破。
之所以没有任何妖怪靠近,大概是因为这里聚聚了太浓郁的九尾狐的气息。
她感觉不到,其它妖怪却可以感知到那种威胁。
陆鸢鸢很快就冲破了结界,一股幽寒的气流从洞府里透出来,有风从她背后吹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她往深处走去。
洞府里很暗,却很宽敞,别有洞天。
路是平整的。
陆鸢鸢环顾四周,捏紧拳头,不失警觉地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懂。
忽然,她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前方闪现。
四足落地,像狐狸飞奔而过,但这道影子似乎是微微透明的。
汤圆?
陆鸢鸢一怔,立即追上去,却很快追丢,前面倒是出现了一扇石拱门。
陆鸢鸢走过去,往门内一看,看见在角落的一张石床上,躺着一个人。
段阑生……不,不对,段阑生没有那么矮,也绝不是越鸿。
内心隐隐地觉得那个轮廓有些熟悉,她慢慢地走近了,待那个东西的全貌映入眼帘,她浑身血液仿佛被冻结了。
这是一个傀儡人偶。
却不是越鸿那样已经重活过来、有了精细的五官身材的人偶,仿佛只是一团粗糙简单的橡皮泥。
如果段阑生会傀儡术,那么,这里有人偶也不奇怪。
但问题是,这个人偶,还有着她留下的记号,当年咬破指尖底下的血点已经微微发暗,位置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七年前,她在琅琊山无名洞穴里埋下两个人偶。
后来属于她的那一只却失踪了。
她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为什么它会在这个地方重见天日?
难道是段阑生偷走的吗?
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人偶藏在那个位置?
血液仿佛在滋滋地冲刷着耳膜,陆鸢鸢感到了一丝强烈的眩晕,她后退了一步,又重新走上去,亲手确认。
不会错的,这就是她当年给自己做的傀儡。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后方有微弱的风声。
蓦地回头,就看到那道白影在余光内一闪而过,这次奔向了洞穴深处的另一边。
陆鸢鸢猛地松开了怀中的傀儡,追了过去。
这扇石拱门外有一条石长廊,通往尽头的一个房间。
她快步冲了进去,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在了原地。
房间中有一个池子,并非人工开凿的规整池子,而像温泉一样冒着淡淡的烟雾,而那水并不透明,是血红色的。
段阑生坐在池中,闭着双眼,背靠池边,一动不动。
他的双臂搁在了池外,水也泡到了他胸膛的位置。
仿佛听见了她靠近的动静,他的眼皮微微一颤,慢慢地扬了起来。
他的面孔好像宣纸一样没有血色,只有美丽脆弱的五官。
眉骨上红红的,好像划了道口子却没愈合。
对视的一刹那,陆鸢鸢心脏一紧,又觉得有些奇怪——段阑生好像看见了她,又好像没看见她,目光并不聚焦。
回过神来,她快步走过去:“段阑生!”
段阑生的上身没穿衣裳,散着头发。
陆鸢鸢想拎住他的领子,将他从水里抓起来,也无从下手,她更不想伸入水中,手在半空停了一下,转而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咬牙道:“我的傀儡,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当年是不是你挖走了我的傀儡?”
一贴近,不免会碰到他的身体。
他的皮肤好冷,像冰窟里出来的一样。
段阑生的睫羽慢慢一动,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然也没有反抗她,还轻轻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
陆鸢鸢道:“撒谎!如果事情和你无关,为什么我的傀儡会在你这里?”
“是它自己来找我的。
”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请求,她衣衫中的一物泛出了幽幽的暗光,拽回了她的注意力,陆鸢鸢低下头,发现是自己怀中的窥天镜在亮。
自从殷霄竹死后,除了她在装神弄鬼时故意让它发光,她几乎没再见过它出现动静。
而此时,在那曾经裂开过一次的镜面上,沾上了从段阑生的眉骨落下的一滴血珠。
犹如水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昏黑的洞穴化作齑粉,旋转,重组。
再一抬头,陆鸢鸢发现她置身在了一个熟悉而低矮的洞穴里。
她认得这里,这里是……琅琊山的那个不知名的洞穴!
窥天镜构筑出的的幻境还是那么地真实,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山洞中。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走向了自己挖坑埋人偶的地方。
发现这里的土层还好好的,没有一丁点受破坏的痕迹。
窥天镜带她回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是要让她看见谁挖走了这个人偶吗?
正当陆鸢鸢这么想时,她感觉到洞外传来一些奇怪动静,有光照亮起。
她回过头,就呆住了。
洞外正是黑夜,呜呜的夜风里漂浮着一串碎裂的纯白光点,如同天地间最纯洁弱小的生灵,被驱逐出了母亲的怀抱,在空气中彷徨地游走、哭泣、颤抖、渐渐虚弱。
仿佛一阵大点的风都能将它们撕碎成尘埃。
若不找到一个能容纳自己的地方,便要彻底消失在尘世中。
这是……
陆鸢鸢意识到了什么,口干舌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光点,犹如嗅到了让它们安心的、熟悉的气息一样,游入了山洞里,一点点地渗入了泥土的深处。
仿佛游子终于寻到了归宿。
黑暗的山洞里,犹如过了一个世纪,压得紧紧的土层下方出现了波涛一样的拱动。
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终于,一颗脑袋艰难而无力地钻了出来。
纯白的光点,附在不为自己打造的傀儡上,无法完全激活这具人偶的功能,但挣来了苟延残喘的时间。
仿佛是求生的本能,促使
着它一步步地爬出了洞穴。
……
幻象如同被阳光晒化消散的时候,镜子也落到了水里。
如同被在这一刹那,许多迷雾般的线索接连成了线,陆鸢鸢天旋地转,抖若筛糠。
那些纯白的光点,是她在离合山那一天,在段阑生面前亲手捏碎的胎儿元灵。
原本它们应该消散在风里,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仿佛被一股力量保护着,竟微弱而顽强地坚持存活到了夜间。
也是因为被延长了生存时间,才让它们兜兜转转地在浩大天地间寻觅到了母亲的气息——尽管那只是一个和她有点相似的傀儡人偶,如被踩碎了外壳的寄居蟹,本能地附在了那个傀儡上。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偶,只有其中一个消失了。
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过那个山洞,也没有所谓的第三人来挖走它。
是它自己“长了腿”,爬出来的。
它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大抵也是浑浑噩噩的,压根不知自己之前沉睡在什么地方。
而这个傀儡,现在出现在段阑生手里,也就说明了,之后很可能是大难不死的段阑生找到了它,将它带回了妖界。
但刚才的傀儡,她摸过,像个死物一样,根本没有动静。
那么,当年寄宿在它体内的纯白元灵,现在又在哪里?
陆鸢鸢低头盯着他,喉咙犹如发哑了的发条玩具,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声音:“……在,哪里?”
她问的是元灵,但其实,也可以指代另一个存在。
段阑生本来闭上了眼,复又睁目,他没说话。
陆鸢鸢的气息紧促,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什么,手抖了抖,开始脱力,从他的长发里面滑了下来。
却冷不防地被他抓住了,重新贴了回去。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本来不想让你发现。
但既然你闯了进来……”
段阑生侧过脸,枕在她的肩上,嗓音幽冷,展平她的手心,带动她的手,顺着他的下颌一路往下,从颈侧跳动的脉搏,慢慢地抚向了心口,再缓缓伸入了水里。
“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
明明虚弱得很,他这只手的力气却大得很,硬生生地将她的上半身也拖了过来。
好在池子里还有点高度,她不至于沉入水中,膝盖着地,正好跪在了他所坐之地的两侧,一低头,看见了他的面庞。
她的手被段阑生抓住,一直下滑,最终,压在他的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有着有弹性的腹肌,却冷得跟冰块似的。
他喷在她颈间的吐息也是湿冷的。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什么东西隔着肚皮,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清晰得不容错辨。
因为过于震撼,陆鸢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段阑生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脖子。
肚子里的东西活动,似乎给他带来了五脏六腑翻腾一样的莫大的痛苦,他的唇白了白,额角溢出薄汗。
却将脸更用力地埋在她肩窝中,像没骨头的蛇一样,狐狸眼上挑。
“他就在这里,我的肚子里,你摸摸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