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追梦人(三)(2/3)
来了,这是随侍燕王爷的道衍大师。
”
也是洪武皇帝以礼相待的几位高僧中的一个。
当年洪武帝派诸王就国,选取高僧随侍,燕王挑选了道衍。
这一次道衍原本是随燕王回应天贺岁,不知为何燕王已返北平而他却留了下来。
孟剑卿陪着道衍进去,一边说道:“沈大人正在陪侍皇爷,不能亲自来接待大师。
不知大师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道衍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抬起头望了望院墙,说道:“院墙上有新鲜的血腥之气啊。
”
孟剑卿心中虽然惊异,面上仍不动声色:“近些日子不断夜行人试图闯进来,昨天晚上才刚处置了两个。
大师慧眼,一见便知。
”
道衍微笑道:“居然有人敢在锦衣卫衙门中闹事?也当真稀罕。
孟校尉知道那些人是为什么事而来吗?”
孟剑卿略一迟疑,说道:“请大师明示。
”
道衍笑而不语,转而说道:“贫僧已请得皇爷旨意,来见一见李克己。
”
孟剑卿本应在角门处引着道衍转向诏狱的方向,但他却止住了步子,询问地望着道衍。
道衍看着他说道:“皇爷给贫僧的是口谕而非明旨。
”
孟剑卿拱手说道:“请大师见谅,没有明旨,不能见犯人;这是规矩。
”
道衍一笑:“规矩是人立的嘛。
这件案子是孟校尉你负责的,有些规矩,还不是孟校尉你说了算,是吧?”
孟剑卿心头一凛,想到文儒海。
虽然他自作主张放文儒海去见李克己,可以托辞说是为了查案,但真要追究起来,仍是一件麻烦事。
寄居灵谷寺的道衍,耳目竟似无孔不入。
孟剑卿只一闪念,已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当下笑道:“若是别人,自然没有不奉明旨便见犯人的道理;大师是何等样人,又岂能一概而论。
请。
”
道衍又是一笑,示意那小沙弥在角门外等候,孟剑卿也令跟随的番子手在门外等候,他们两人走进了那条长长的、寂静狭窄的甬道。
孟剑卿低声说道:“大师现在是否可以告知卑职大师的来意了吧?”
道衍慢慢地说道:“孟校尉当然知道那些试图闯入锦衣卫的夜行人目的何在。
”
孟剑卿答道:“是。
他们为的是刺杀李克己。
”
在最初劫走李克己的尝试失败之后,各方来人已经改变了主意。
李克己若死在诏狱之中,铁笛秋势必会迁怒于当今朝廷;以铁笛秋的性情与手段,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
孟剑卿继续说道:“正因为顾虑到此,我才试图暗示李克己给铁先生写信,早日了结此事。
皇爷要的不过是铁先生亲自来求情,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已臣服,并不想真的杀了李克己。
早日了结此事,对大家都好。
”
道衍转过头来看看他:“哦?”
孟剑卿坦然迎着他的审视:“我这样做,也为了我自己。
能够为皇爷、为海上仙山了结这一桩公案,我在锦衣卫中就算真正站稳了脚跟,那些因为沈大人对我的破格提拔而心怀不满的人才会心服口服。
更何况,海上仙山于我曾有救命之恩,于公于私,我都应该这样做。
”
道衍笑了起来:“你倒老实。
”沉吟一会,他又说道:“你和李克己倒有些相像,都知道如何说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实话。
所不同的是,李克己凭的是直觉,你凭的是头脑。
”
孟剑卿的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道衍却已替他说了出来:“孟校尉当然想说,你与李克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两个人,是吧?”
孟剑卿开始感到有些招架不住这位大和尚仿佛能透视人心的说话方式,他定一定神,说道:“的确如此。
李克己是铁先生的弟子,又已考中进士,不日将入翰林院。
此番如果无事,当真是前途无量。
至于卑职,不过一无名小卒,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
道衍审视着他,继续问道:“你是否心中不平?我听说石和尚十分夸赞你。
只可惜你从武职出身而非文职,方今承平之世,除了边塞,别无战事,是以你将来的前途再好也很有限;而若论武职呢,你又不在军中任职,讲武堂的种种便利之处,只怕你也难以借重。
授业之师是天台寺吧?声名与铁笛秋也相去甚远。
以至于你的资质与能力虽然并不逊于李克己,却只能屈居于一名小小校尉,这还全赖沈光礼破格提拔。
”
孟剑卿不由得默然。
他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都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
即使沈光礼委他以重任,他也只能走到某一步。
道衍微笑着等着他的反应。
每次击中人心的最软弱处,道衍都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快意。
这个看上去极其坚强老练的校尉,同样未能抵挡住他正中要害的一击。
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居高临下地掌握往孟剑卿了。
至少此刻可以。
孟剑卿过了一会才道:“这是命运。
”
道衍微微叹息一声:“不过孟校尉是绝不会屈从于命运的人,你正在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是吧?以你这样的能力与进取之心,只要有人扶持一把,迟早有一天会功成名就的。
有空时你可以多来灵谷寺坐一坐,贫僧觉得与孟校尉十分投缘,想多与孟校尉聊一聊。
”
他们对视一眼,孟剑卿拱手说道:“多蒙大师夸奖。
卑职一定多来向大师请教。
”
沉默了片刻,道衍说道:“贫僧和孟校尉一样,也想早一点了结这桩公案,以免夜长梦多,惹出更多事端。
等一会贫僧要单独与李克己说几句话。
”
孟剑卿会意:“是。
”
他们走入李克己的监牢。
狱吏打开门之后,孟剑卿便与他一起退了出来,反手掩上了门。
道衍走近铁栅栏。
诏狱中没有窗户,只在外间壁上插了一枝松明,火光闪烁,照着里面悄然而立的李克己。
他背向着火光,凝视着墙上跳动的阴影,开门关门的声音并没有让他回过身来。
道衍在背后注视着他。
洞庭湖一案,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道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桩公案的主角。
令道衍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李克己似乎已安于这监牢之中的生活,他的身上,有着一种明如秋水的安静气象,同时又有着一种天马行空一般的任性不羁。
四面高墙,并不能动摇他内心的这种安宁,羁縻他精神的飞扬。
他的人虽在监牢之中,一颗心却似乎一直飘舞在遥远的别处。
道衍暗自皱一皱眉。
这样看来,他的话只怕有些难以让李克己入耳。
但他还是向前走了两步。
李克己的身形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感受到来人不同寻常的用意,停了一下,转过身来。
见到道衍,令李克己颇为意外。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道衍,等着道衍说明来意。
这份定力让道衍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道衍在栅栏边就地坐了下来,李克己隔了栅栏也盘腿坐了下来。
道衍竖掌打了个问讯,说道:“贫僧法号道衍。
”
李克己又震动了一下:“原来是道衍大师,久仰了。
”
只要在应天府中呆上一段日子,就不会不听说这位神通广大的道衍大师的声名。
道衍留心注意着李克己的神情,说道:“贫僧今日来看李施主,是因为听说令堂大人病重,铁先生已传召了海上仙山的药师悬壶道人前去诊治。
不过历来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怕悬壶道人对令堂的病也无法可想。
”
道衍满意地看到,李克己心中的镇定因他的这一段话而片片崩落。
他等了一会才接着说道:“铁先生很可能会因为令堂大人的病重而向皇爷求情。
”
李克己怔怔地看着他。
道衍的口气里似乎有些什么内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道衍看着李克己说道:“十多年前,贫僧有一段时间与铁先生交往颇密,约略知道一些事情。
令堂年少时遭遇不幸,却有如污泥莲花,令人敬重。
铁先生一生狂放,偏偏遇上这么一个人,也是他命中的劫难;更无可奈何的是,令堂其时已与令尊大人有嫁娶之约。
朋友妻,不可欺。
再狂放的人,也有他一些不可动摇的原则啊。
”
道衍说得含蓄,李克己却已明白,约略猜到了母亲前半生的坎坷经历,以及铁笛秋为什么会隐姓埋名留在李家教养他的原因。
虽然他心中早已隐约有所察觉,但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道衍告诉他真相还是该痛恨道衍不该告诉他这个真相。
在他的心中,母亲应当永远是那样淡雅如清风,先生却应当永远是那样孤高狂放如野鹤闲云。
道衍不动声色地一步步紧逼过去:“铁先生一生不肯低头,到了这个时候,到了令堂大人的生死关头,只怕也不能不低下头来,好让你早日回去安慰令堂大人。
只是,他为了这个原因而低头,皇爷必然会更加震怒。
”
李克己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去。
道衍继续说道:“洞庭湖一案,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李施主当何以自处?”
李克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打算上本请求假释,以便回乡照顾母病。
待家母病愈之后,再行回狱中领罪。
”
道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克己还有这么一个回缓的法子。
略一沉吟,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尽孝之子,必是尽忠之臣。
皇爷很可能会法外开恩。
只是假释历来需要保人,李施主可有得力的保人?本来你的座师詹大慈可以作这个保人,不过他新近调任江西学政,已离开应天。
听说李施主与文方的侄儿文儒海交往密切,文方是皇爷所信任之人,由他做保人本也妥当,不过他这个人向来谨慎小心,只怕是绝不会做这个保人的。
至于石大师,因那个讽劝谒子之事,与皇爷的心结尚未解开,恐怕也不宜在这个时候来为李施主作保人吧?”
李克己沉默片刻,说道:“道衍大师既然如此说,是否已有更合适的人选?”
道衍微笑着道:“如蒙不弃,贫僧愿意作这个保人。
”
满朝文武,能够在洪武皇帝跟前说得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