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战城南(一)(3/3)
伤心,孟剑卿绝没有好下场……
段司明两人不敢再继续猜测下去。
为太子治丧是国家大事,锦衣卫全体动员,其他的各项事体暂时都停了下来。
孟剑卿正好与高千户轮到前后班巡视。
半夜换班之际,两人视线相接,停了一停,高千户说道:“令妹出阁在际,何时请我们喝一杯贺酒啊?”
孟剑卿答道:“高千户这一杯酒,自然是绝不能忘记的。
”
高千户眯缝了眼瞧着他:“一杯酒便算谢我?”
孟剑卿声色不动:“我会继续努力,做好高千户的对手。
”
高千户愕然,盯着他良久,忽地叹道:“是极,是极,有些事情,还真是非得自己的对手才能办得了的!”
看着他悄然离去。
孟剑卿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屋梁出神。
灯光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
太子这一去,不知要牵动多少明里暗里的人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洪武帝立太子嫡子允炆为皇太孙。
锦衣卫指挥使沈光礼自请出家,远赴乌斯藏雪山修行,为皇太孙祈福。
沈光礼这一招悬崖撒手,不知打乱多少人的全盘计划。
洪武二十六年,锦衣卫新任指挥使蒋业告大将蓝玉谋反,连坐被株者一万五千余人。
洪武帝随即下诏,“内外狱无得上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
曾经权势熏天的锦衣卫,悄然湮灭。
二十七年,洪武帝杀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颍国公傅友德;二十八年杀宋国公冯胜。
至此,朝中军中,位尊名高、勇武刚强、幼帝将来难以驾驭之士,诛杀殆尽。
三十一年五月,洪武帝病逝,太孙继位,次年改元建文。
孟剑卿早在沈光礼出家、蒋业接任时便被调往秦有名处,协助秦有名掌管库房,实际上闲置起来。
对此大家都不感到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沈光礼的得力助手,与蒋业素无来往,孟剑卿被闲置是意料中事;蒋业将孟剑卿调往以前与他关系密切、绝对不会为难他的秦有名属下任职,说起来还算是给足了沈光礼面子的。
锦衣卫衙门撤销之际,库房移交应天府后军都督府。
建文帝继位后,秦有名因老病而请辞,孟剑卿继任,升任千户。
不久之后,章大盛升任后军都督,云燕然正式任福建水师提督。
升职令下之际,燕王于北平起兵,号为“清君侧”,靖难之役开始。
一心训练水师的云燕然,述职之后又匆匆返闽,对前线军务不置一辞。
孟剑卿则依然守在库房中,静观燕军自北而南横扫齐鲁之地,势如破竹。
建文二年春,南军又一次大败之后,焦头烂额的兵部,向建文帝提起了他向来嫌恶的锦衣卫,以为锦衣卫虽然不是堂堂正正之师,但兵者,诡道也,锦衣卫作为偏师应该还是胜任的。
建文帝踌躇良久,指令不可起用锦衣卫之名号。
国人闻风生畏的这个名号,在建文帝心目中,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兵部心领神会地布置下去。
沉寂数年的孟剑卿的名字,第一个被提了出来。
比起锦衣卫其他富有经验但趋于老成保守的高级官员,孟剑卿的履历证明了他更有破阵杀将的勇气和能力;而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轻新人,很明显又缺乏他的经验。
孟剑卿接到诏令,走出库房时,仰望浩荡长空,天高云淡,一时之间,只觉心怀开阔正如这天空一般。
传诏的兵部左侍郎审视着他镇静自如的面容和眼中熠熠闪耀的光彩,心中忽地冒出两名毫不相干的话:“猛虎出于柙,天高任鸟飞。
”
秋色已深,北方平原的夜风凌厉呼啸,燕军广宁卫大营的“曹”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这便是有名的悍将曹俨的驻地了。
这已是靖难之役的第三年。
去年济南一役,南军重占运河上的重镇德州,德州南北交通便利,燕军自河北南下,始终处在德州的监控之下。
燕军南攻时,南军或自德州横出断其归路,或袭扰其补给线,或乘虚北攻。
燕王谋士为此十分烦恼,不下德州,燕师始终难出山东。
而东昌一役,济南都督盛庸击杀燕军大将张玉,若非朱能拼死相救,燕王几乎也要被生擒。
这也是燕王兴师以来的第一次大败。
事后燕王曾感叹,东昌之役,接战即退,前功尽弃。
今年二月,燕王再次率军出击,于滹沱河、夹河、真定等地连败南军,又攻下了顺德、广平、大名等地。
但是燕军虽屡战屡胜,南军却兵多势盛,攻不胜攻,燕军所克城邑旋得旋失,不能巩固;能始终据守者,不过北平、保定、永平三府而已。
这样的拉锯战,究竟还要打到何时?
夜风之中,后寨的粮草营突然间飘出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守夜的四名士兵来不及报警,已经被人自身后捂住了嘴,短刀随即勒断了咽喉,四具尸体轻轻地放倒在地上。
粮草营起火的喊声传进大帐时,曹俨正靠在榻上打盹,蓦地惊醒,听明白外面的喊声是什么意思后,骂骂咧咧地跳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的粮草第三次出问题了。
前两次还是在路上被劫,这一次他总算将粮草平平安安运回了大营,居然还是出了问题!
曹俨暗自庆幸自己最近警惕性够高,夜不解甲枕戈待旦,当下套上头盔抓起佩剑大步走出主帐,各位副将也已闻讯起来,一群卫士簇拥着他们向粮草营奔去。
守卫粮草营的副将赵朴正带领手下在救火,熏得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嗓子都有些叫哑了。
也难怪他这么紧张,上一次他负责押运的粮草才刚被南军劫走,现在他可还是在戴罪立功期间。
赵朴望见主将,急忙撇开手下前来请罪。
曹俨弯腰扶起他,一边说道:“救火要紧——”
一语未完,曹俨的身子突然一僵。
一柄短剑自下而上贯穿曹俨的盔甲未曾遮挡住的左肋,径直插入他心脏部位。
左右将士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呆,赵朴已经拔出曹俨的佩剑,唯恐方才一剑未曾致命,又是一剑勒断了曹俨的咽喉,随即回剑划过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四溅,两人同时倒在地上。
一片混乱之中,几位副将心中不约而同都闪过一个念头:“原来火烧粮草营为的其实是暗杀曹俨!”
燕军常年与蒙古作战,又经三年靖难之役,自是训练有素,曹俨虽然被刺,几名副将立刻分头整顿军营、扑救粮草营的大火,最重要的是防备南军的趁火打劫;同时派人向二十里外的前军统帅朱能的大营报信。
朱能派来处理此事的是张玉的一个族侄张范。
张范首先要弄清的是,赵朴跟随曹俨多年,去年还在战场上救过曹俨的性命,按理来说,绝不可能是南军的奸细,为什么突然会刺杀曹俨?如果连赵朴这样的人都会反叛,广宁卫大营中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
他们的疑问很快有了解答。
第二天午后,十几名前次南军劫粮草时俘虏的燕军士兵被放了回来,与他们一道放回来的,还有赵朴。
刺杀曹俨的赵朴,其实是赵朴那位一直在南军任职的同胞兄弟赵相。
赵朴跪在曹俨与赵相的尸体前痛哭。
他的一名亲兵禀报说,抓住赵朴后,南军一名将领以赵相的妻小为人质,逼他替换赵朴来刺杀曹将军;赵相临行前要求,如果他此行成功,以后不能再加害他的家人,连赵朴也要放回去。
赵朴哭完之后,便红着一双眼请命出战,见张范沉吟不语,赵朴的脸色立时变了,忿忿地道:“好,张将军不发兵,我哪怕一个人,也要将那贼将斩于阵前!”
与他交好的两名副将拼命按住他,赵朴犹自不肯甘心,全力挣扎。
张范瞪他一眼,厉声喝道:“没头脑的东西!有你这么打仗的吗?先给我弄清楚对手是什么人再说!”
曹俨并不是第一个被刺杀的将领。
三个月来,燕军中已有六名将领被刺杀,行刺的手段真是花样百出:一人被随军医官毒杀,一人被贴身亲兵刺杀,一人在战后巡视战场时被伪装成尸体的南军死士刺杀,一人被趁夜潜藏在自家营门了望塔上的南军神射手射杀于点将台上,一人在押运粮草时被藏在粮车中一天一夜的刺客击杀,还有一个竟是在重重守卫中被人潜入帐中半夜里割了脑袋。
那些刺客,被围困后立即自杀,虽然知道必定是南军派来的,竟是无从追查其详细的来龙去脉。
曹俨是第七个。
而曹俨的粮草营,也是第五个被烧的粮草营。
张范向朱能复命时,不无忧虑地道,种种迹象表明,南军中有一支精于藏匿踪迹、常在夜间行动的精锐小部队,专门负责行刺与烧粮等事项。
这一支潜伏在黑暗中的部队,对他们的威胁委实太大。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早日解决掉,等到哪一日连燕王也被暗杀,那就悔之晚矣。
朱能皱起了眉头。
这样狠辣娴熟的杀人手段,倒很像是锦衣卫的风格。
只是锦衣卫在办完蓝玉一案后,鸟尽弓藏,已经解散,前任指挥使沈光礼都跑到乌斯藏的雪山中出家修行去了;建文帝又向来讨厌锦衣卫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办事方式,应该不至于重建一个类似的衙门。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定。
毕竟洪武帝当年在太子死后借蓝玉谋反一案发动的大清洗,令得朝廷直接控制的军队里,勇武刚强之士死伤殆尽,以至于靖难之役一起,南军面对燕军时只好节节败退;东昌一役后,形势虽有好转,但南军仍是败多胜少。
这种时候,建文帝也许会无可奈何地重新动用锦衣卫的旧部人马来打破僵局。
张范建议应该专门拨一批人马来对付这支部队。
朱能明白此中要害,当即令张范负责,于全军抽调人手,务必尽快解决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