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孤舟纵横(1/3)
盛夏时节,暴雨频降,川江水流湍急。
李克己与孟剑卿一行乘坐的小船,顺流而下,一天时间,已到了重庆。
晚间因急流险恶,梢工不肯行船,他们便停泊在重庆码头。
有巡检官来查路引,孟剑卿出示了锦衣卫的腰牌,那巡检官忙陪礼道“得罪”,一边殷勤询问可有需要效劳之处。
孟剑卿谦谢之后,若不经意地问道:“重庆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打探各地人事本是锦衣卫的份内之事,那巡检官立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知大人要听哪一方面的新闻?”
孟剑卿笑一笑:“随便。
”
巡检官寻思许久,才察言观色地说道:“若说最近的新闻,最稀奇的大概要算知府大人的大小姐的事了。
”
李克己心念不由得一动,看看孟剑卿,孟剑卿也看看他,仿佛在说:我在替你打听华府大小姐的事情呢。
孟剑卿的善伺人意,委实令李克己感叹。
那巡检官见孟剑卿对这事颇感兴趣,便有了信心,腰板也挺直了一些,接着说道:“华大人前些日子派人到青城去退了与李家的婚事,打算将大小姐另外许配给曾来求过亲的新科进士、司马家的大少爷司马博空。
听说华大小姐坚决不肯退婚,更不肯另许他家,竟闹得绝食明志,华大人为了这事正在烦恼,不料前天半夜里华大小姐连同她的同母妹妹三小姐突然都失踪了。
重庆人都在猜想会不会是隐仙门的人将大小姐带走了。
也有人猜会不会是李克己悄悄地将她带走了。
所以这几天重庆周围的路口都查得紧。
”
孟剑卿回头看看李克己。
李克己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他没有想到华露的性情会这样刚烈;更没有想到她会失踪。
那样娇柔的外表,却有着这般坚定的心志。
与母亲叶氏是如此相像。
那巡检官去后,李克己陷入了沉思之中。
孟剑卿没有打扰他。
孟剑卿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体察人心的本领,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做适当的事,绝不惹人讨厌。
夜色渐深,江水一波一波地拍击着小船。
李克己忽然抬起头来。
几乎在此同时,孟剑卿也发觉有艘小船正向他们驶近。
那艘小船在靠近他们时停住了,一个年轻女子扬声说道:“青城李公子在船上吗?我家主人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送给李公子。
”
孟剑卿低声说道:“这女子说的一口福建官话,好像是泉州一带的口音。
”
见船上没有人回答,那女子又道:“那我就送上来啦。
”
接着便有人跃上船来。
船身几乎没有任何摇晃。
李克己与孟剑卿对视一眼,心中都警惕起来;这女子的轻功颇为了得,不知是何等来历。
那女子道:“李公子在船上吧?我要进来啦。
”
说话之间舱门打开,一个提着一盏防风灯笼的白衣女子出现在舱门处,灯光照着她温婉一如她的声音的面孔,她左手中握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不知匣子中是何物。
她举起灯笼照了一下舱中。
坐在灯下的孟剑卿与李克己都在望着她。
她莞尔一笑,说道:“我手上这幅画是给李公子的,可不要错拿了啊。
”一边说着,一边将匣子抛了过来,孟剑卿抢先一步接在手中。
那女子笑吟吟地道:“我家主人要我在这儿等李公子的回音呢。
”
孟剑卿展开那幅画,摊在桌上。
画上竟是当日在华府后园池边的华露。
上方题着两句古乐府: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看落款,却是华露在这一次见面之后所作的自画像。
李克己怔在那儿。
孟剑卿看着那白衣女子,说道:“这么说,华家大小姐是在你家主人手上了?”
那白衣女子听他话意不善,似乎在指责她家主人劫持了华露,立刻摇头笑道:“孟校尉误会了。
我家小姐是华家大小姐的嫡亲表妹。
我们家姓龙,是泉州人。
我呢,叫做柳白衣。
”
孟剑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了。
”他转向李克己,低声说道:“泉州龙家与隐仙门渊源甚深,论武功,都与数百年前的巫山门与太乙观有师承关系;论血缘,都源出于赵宋皇族。
龙家又与南洋诸国有着姻亲关系,世代经营海上贸易,家中海船数十艘,北至高丽日本,南至南洋乃至西洋,人们私下里都呼为‘泉州沈万三’。
龙家打理诸般事务,往往爱用家中一手培养的女子,近几年地位最为重要的管事姑娘有五位,分别名为柳白衣,专司迎候宾客;黎绿衣,专司帐房;武玄衣,专司警卫;魏紫衣,专司织物;姚黄衣,专司瓷器。
如果真的是龙家,绝不会对你不利;只是也要以防万一。
不想让你回到应天的大有人在。
”
铁笛秋当年任性妄为,得罪的人太多;这些人不敢去招惹铁笛秋,但对付李克己的胆量还是有的。
李克己凝神注视那柳白衣片刻,说道:“你家主人送这幅画来给我,是什么用意?”
柳白衣诧异地扬起了眉:“李公子应该猜得到啊。
华家两位小姐都在我们船上。
大小姐的情形很不好,我家小姐答应了她一定要请李公子去见她一面。
”
李克己回头看看桌上的画像,踌躇许久,喃喃地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他现在的处境,不但前途难料,便是生死,也在难以预知之中。
他收起那幅画,又抛给了柳白衣,说道:“请还给华家小姐吧。
”
柳白衣既不能勉强李克己,又不想就这样回去复命,接住画像,正在寻思对策之际,忽见孟剑卿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
她心中诧异,但仍是躬身说道:“那我就去回复我家小姐和华家大小姐了。
”
她退走之后,李克己才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启程,午后小船已到丰都。
孟剑卿在船头遥望着丰都城墙,忽而回过头来向舱中的李克己说道:“我们是否上丰都去看一看?听说丰都是天下亡灵出没之处,通灵之人甚多。
我的生母早逝,家中又没有留下她的画像,我连她的模样都不知道。
也许在丰都可以寻到一个通灵之人,见一见她的亡灵。
”
李克己心念大动。
他自幼习读儒家经典,固然对鬼神存而不论;但当此时此境,又恨不得亡灵有知,稍慰哀思。
他们弃舟登岸,沿了石梯进入丰都城。
孟剑卿道:“不知现在丰都城中最有名的通灵人是谁。
”
李克己淡淡地道:“你不是有锦衣卫的腰牌吗?出示腰牌,找个当地的捕快问一问便知。
”
孟剑卿一笑:“这也未尝不可。
”
他环视四周片刻,果然拦了个老捕快带路。
那老捕快带着他们在大街小巷之间穿梭。
孟剑卿见许多店铺的门口处都放着一盆水,伙计收了钱之后一定都投入水中,不免奇怪,那老捕快哈哈笑道:“大人是下江人吧?所以不知道这个缘故。
这丰都城啊,人鬼混淆,一到午后,各处小鬼大鬼都出来游荡。
店家将钱丢入水中,是因为鬼钱一入水便会化成纸灰。
若不用这个法子,这店家非大亏特亏不可。
”
孟剑卿“哦”了一声,环顾四周行人,不知是人是鬼,不免有毛骨悚然之感。
说话之间他们已拐入了一条小巷。
川中城镇,依山而建,道路狭窄,这条小巷,两边房屋高耸,中间不容两人并肩而行。
李克己的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也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老捕快蓦地向前一蹿,反手打出一颗烟花弹,烟雾之中夹杂着暗器“哧哧”破空之声,李克己别无选择,只能纵身跃起,他身后的孟剑卿也随之纵起,撑着两边的高墙躲过暗器。
但房顶一张大网当头罩下,势必要将他们两人都笼在里面。
李克己即刻喝道:“踢我一脚!”
孟剑卿已明白他的用意,飞足踢来,李克己也以左足相迎,两人借着反冲之力,向两边平飞出去,大网落了个空。
李克己冲出数丈,去势已颓,身形缓缓下落。
他用力在院墙上一按,又纵身而起,跃上了房顶。
一上了房顶,他便呆住了。
房顶四面,共有十八张劲弩对准了他。
孟剑卿从另一面跃上了房顶。
他转过头去看着孟剑卿。
孟剑卿拱拱手道:“很抱歉,是我有意引你到丰都来的。
我觉得你应该去见一见华家小姐。
”
他默然片刻,想到腰间的游龙剑,几欲伸手取剑。
他不信十八张弩弓就能困得住他。
但是正对着他的高楼的窗户推开,华露的小妹华霏的面孔露了出来。
华霏的身边,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一双眼睛虽然湛蓝如海水,不似汉人,神态之间仍是酷似华露。
华霏高声叫道:“姐夫!”
李克己不由得又是一呆。
只这一犹豫间,已有一张透明而纤细如蚕丝的大网自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罩了下来。
大网收紧,他回过头见到的是一个面冷如霜的黑衣女子,料想这便是龙家专司警卫之职的武玄衣了。
武玄衣一困住他,便连点他身上七处大穴,令他不能运气挣脱。
之后才解开网,又收入自己腰间的鱼皮囊中。
李克己站在房顶上,他的双脚的穴道未被闭住;如果他要强行逃走,对方多半也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然而当此之时,他已失去了逃走的勇气。
华霏尚年幼,与华露并不太相像;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因为年纪与华露相近,竟然是这样酷似华露。
那蒙着面纱的女子注视着他,做个手势,武士们都收起了弩弓。
柳白衣自房顶下跃上来,微笑道:“请李公子随我来。
”随即又向孟剑卿道:“多谢孟校尉了。
”
孟剑卿摆摆手道:“不必谢我。
我所做的,不过是引路而已;是否留下来,不是我能左右的。
”
他自然知道,最终留下李克己的,是华霏与那酷似华露的蒙面女子。
他们一起上了龙家泊在丰都码头的大船。
一路之上,华霏一直紧紧吊在李克己手臂上,以免他逃走。
直到进了船舱,华霏才放开他飞奔进去,叫道:“姐姐,姐夫来啦!”
李克己觉得十分尴尬。
毕竟他与华露只是订过婚,但华霏和龙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