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昌(2/3)
可言。
交谈结束,项弦握着大司命笛,稍稍举起,对着落日最后的余晖端详。
“你不是只有自己,”项弦的语气很随意,笑着说,“你有我呢,萧琨。
”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控制着内心深处激烈的情绪。
“你今天来,还想说什么?”景翩歌又道,“为父亲当年遗弃你的往事,讨回一个公道?你也听到了,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弟兄,有自己想为之守护的……”
“你知道谁才是这些年里最可怜的人么?”萧琨上前一步,声音发着抖,一手紧紧握拳。
景翩歌打量萧琨,他俩就像一面镜子两侧的同一个人,在时光中看见了彼此。
“……这就是‘命’,你会在岁月中……”
“是我娘!”萧琨蓦然怒吼,他的怒火卷起气劲,轰然爆散,提着拳头,朝景翩歌疾冲而去!
项弦放下大司命笛。
暮色最深沉之时,萧琨狠狠一拳揍上了自己的父亲,声音甚至形成了爆破般的回声:“你知不知道,她为了再见你一面,等了你多少年——!”
萧琨的吼声犹如猛兽,一声闷响,景翩歌在那巨大的冲击力下撞中戈壁,他没有还手,只任由萧琨对他拳打脚踢,骨骼被折断,身体犹如断线风筝般在乱石中坠落。
“这是替我娘还你的。
”萧琨拳上带着靛蓝色的、从父亲身上揍出的血液。
景翩歌一手在地上摸索,找到掉出的眼球,按回一侧空洞的眼眶中,素无表情的战死尸鬼王竟是牵动嘴角,艰难地笑了。
“打得好。
”景翩歌将自己扭曲的四肢逐一扶正。
项弦追来,从身后伸手,拉住萧琨。
萧琨安静地看着景翩歌。
“咱们走罢。
”项弦说。
项弦松开手时,萧琨却五指一收,紧握着他,没有回头。
“但我仍然感谢你,让我有了来到这世上的机会,”萧琨看着景翩歌,说,“红尘是很美的。
你我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会取回宿命之轮,却不是为了弥补你的错误。
”
景翩歌说:“去罢,无论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先父的力量依旧保佑你。
”
萧琨与项弦骑上马匹离开,巨石上安静地躺着被修好的大司命笛。
“我刚才差点都睡着了。
”项弦骑在马背上,在萧琨的身后,说道,“你突然暴起,把我吓了个激灵。
”
萧琨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远方的高昌城,城中灯火犹如繁星,大地上,耶律大石扎营之处,篝火点点。
景翩歌在峡谷中拾起大司命笛,凑到唇边,吹起古曲《平沙落雁》。
落日如血,长河漫漫,风沙消退,孤寂的笛声在大漠中回荡,一时犹若千山涌起,一时犹如星河垂降,笛声穿透了生与死的屏障,穿透了川流不息的时间。
砂砾飞速流淌后,露出的诸多魃尸上燃起了靛蓝色幽火——他们缓慢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历经累累岁月与光阴,怀抱远征塞外,不得归乡的使命,转身归入战死尸鬼的军团之中。
“萧琨?”项弦说。
“嗯。
”萧琨答道。
“你在哭?”
“没有。
”
“你分明哭了!”
“……”
“来来来,别哭了,再过几十年,大伙儿都要死的,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我给你唱个歌……”
“别闹!”萧琨以臂拭泪,项弦在身后抱着他,唱起了江南一带的儿歌,当即令他愁绪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一样的事,是不是也曾发生过?”
“我不知道……别吭声,项弦,我不想说话。
”
“从前你也哭了么?”
萧琨再按捺不住,驻马,下马,在浩瀚的沙漠中央站着,继而大哭起来。
月亮升起来了,项弦来到他的身前,端详他靛蓝色的双目,继而张开手臂。
温柔的月光下,萧琨与项弦紧紧抱在了一起。
是夜城中处处是乐声,高昌已久未逢大战,折损数千骑兵后,百姓们以歌声代悲伤,庆祝这付出了生命代价换来的胜利。
回到客栈时,潮生与乌英纵归来,斛律光则去了王宫。
“我尽力了。
”潮生救治不少战士,经历一场大战后亦显得相当疲惫。
项弦则在商人们聚集的区域里倒头就睡,顾不得周遭吵闹。
客栈内所谈论的,无非是耶律大石的兵马与今日傍晚时龙的现身。
萧琨说:“今天忘了一件事,我的龙已不能再用了。
”
“对哦!”潮生突然想起,说,“那怎么回家呢?”
“再想办法罢,”乌英纵说,“想去昆仑,总归有路。
”
斛律光也回来了,说:“王陛下请大家进宫去。
”
萧琨说:“大伙儿先休息罢,明天再说。
”
客栈外又有信使前来,说:“萧大人,北院大王有请到城外一晤。
”
“不去,”萧琨同样回绝,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见他。
”
是夜客栈内人少了许多,潮生与乌英纵分得一间客房,斛律光回来后,与萧琨、项弦依旧在餐室环厅中和衣而睡。
“你还好罢?”萧琨问斛律光,自从他加入他们之后,萧琨便鲜少关心他,大部分时候都有乌英纵代为照顾,而萧琨这段时日里实在忙得分身乏术,竟是从未问过斛律光。
“再好没有了。
”斛律光正整理着一沓纸,上面俱是回鹘文,说,“这是高昌贵族们,托我朝萧大人与项大人递的书信,这里还有小公主的邀请,你们想去么?”
项弦已经躺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省。
萧琨先是一愣,继而明白到多半因为他们作战骁勇,高昌的望族有了招婿之心,当即哭笑不得,须得想个拒绝的理由:“不去,我已有婚约。
”
萧琨想来想去,他素来知道求亲的规矩,若说不感兴趣,说不得又要被细细介绍一番,只有婚约能彻底拒绝。
“嗯,”斛律光看着那些信,大有惋惜浪费之意,又说,“我知道,你和项大人,命中注定要成亲的。
”
萧琨:“……”
“怎么突然动手了!”斛律光顿时惊慌失措,“这是阿黄说的,有话好说,萧大人!”
萧琨:“阿黄,你……”
阿黄:“我没有朝着他说!我和老乌在说,被他偷听了去!”
“你和老乌说这个做什么?”萧琨道。
斛律光震惊道:“竟然是真的?”
“不是……”萧琨越描越黑,要过去揪斛律光,项弦被吵醒了,浑身不自在。
“别吵!”项弦相当暴躁,说,“让不让人睡了!”
萧琨朝斛律光做了个“威胁”的手势,斛律光两手乱摆,显然上次吃了一记唐刀穿心后,对萧琨仍十分惧怕。
项弦迷迷糊糊道:“萧琨!过来陪我睡觉!”
萧琨只得回到项弦身畔躺下,不片刻,三人在环厅的餐案两侧入睡。
天亮时,门外尽是卫队,项弦先醒了,听见乌英纵在客栈外说:“萧大人与项大人还在歇息,不能进来。
”
项弦听出嘈杂交谈尽是辽语,想必是萧琨的故国之人,挡不得太久,便摇醒了萧琨,又说:“斛律光,你去喊潮生起床,将客房腾出来,我们有事要说。
”
萧琨被叫起后醒了好一会儿神,说:“无论是谁,让他在外头等着。
”
话音落,只见他随手一扔,沉甸甸的布包被砸在案上,是时已有不少辽人入内,看见传国玉玺,顿时下跪。
不片刻,客栈中黑压压地跪了满地辽人。
项弦去腾出客房,萧琨在房中等着。
末了,一名魁梧武人身着便服,走进客栈,经过传国玉玺时只朝它看了眼。
乌英纵跟到客房外,里头项弦听见脚步声,方道:“放他进来罢。
”
那魁梧武人冷笑一声,打量乌英纵,推门入内。
萧琨坐在榻上,项弦则在右侧下首作陪,两人各自饮奶茶。
“大石将军,”萧琨说,“好久不见。
”
来人正是大辽北院大王,于金军攻破上京后,带着五万铁骑头也不回,一骑绝尘逃离是非之地的护国大将军耶律大石。
“好久不见了,少师。
”耶律大石沉声道,目光却驻留于项弦身上。
“初次见面,”项弦只坐着,也不起身来迎,说,“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久仰。
”
两人都没有请耶律大石坐,耶律大石只四处看看,在侧榻上径自坐下。
项弦道:“老乌,倒杯茶与将军吃。
”
“不劳烦了,宋人,”耶律大石只答道,“借光,与我大辽太子少师说几句,说完就走。
”
耶律大石的汉语说得标准且流利。
萧琨道:“项弦是我弟兄,他事不瞒我,我亦事不瞒他。
将军有话但言不妨。
”
耶律大石突然改用辽语,说道:“你不仅有宋人弟兄,还当了宋廷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