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重聚(1/3)
开封驱魔司:
项弦伸手到鸟架前,阿黄跳到他手里,被他揉了几下,舒服地窝着打盹。
“说。
”项弦示意道。
宝音活动脖颈,捏指关节,发出咔咔声响,一脸倦懒笑意,告诉众人这次南下的经过。
三十年前她出生在大鲜卑山西侧的一个村落,父母俱为猎户。
她自小便天生神力,四岁化身为狼,九岁那年,被送往西拉木伦河,拜室韦人的哲别为师。
起初室韦部落主合不勒看上了她,只想选她为妃,但宝音以有婚约在身,婉拒了这个提议,两人是以结成了义兄妹。
虽身为公主,宝音却在十四岁上参军。
那年金人崛起,契丹辽人对西拉木伦河两岸的控制稍减,而室韦人已有脱离辽国,自成一体的趋势。
数年以后,随着金、辽两国拉锯,室韦人的不断抗争取得成效,部族朝北方迁徙,终于慢慢地摆脱了完颜氏的控制,其后与塔塔尔部族、蒙兀室韦部建立了密切关系。
而宝音在部落中,亦因立下军功而不断升职获赏,以女儿身参战,丝毫不逊于部族勇士,至二十岁上,已有“室韦巴图”的地位,即“第一勇士”之称。
室韦联合部落既不愿被辽国所统治,更不愿屈服于金人之下,他们的谋划乃是在南方争夺中原的乱局中,建立新的国家。
“星辰给予了我们新的预言,”宝音笑盈盈道,“在这个一百年里,将有不世出的王者降生,他将是整个世界的英主,他的疆域将比有史以来所有的帝王都更辽阔;他会建立史上最伟大的帝国。
天地四海俱是大可汗的领地,众生万物都将是大可汗的子民,普天之下,汉人也好,辽人、金人也罢,都将在这位英主的脚下臣服。
”
项弦简直听得心里发堵,萧琨也有点受不了。
听过倏忽的预言后,室韦人将统治神州的阴影简直如影随形,哪怕超脱于世俗皇权之上的驱魔师,心里亦百感交集。
尤其在辽国灭亡,各族关系极度复杂、混乱的当下,更不是滋味。
“天下是你们汉人的,也是辽人的,是金人的。
”宝音又道,“但归根到底,却是我们室韦人的。
”
“你再这么说,可就别怪我不礼貌了。
”项弦心道室韦人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非要我将预言说完整,大伙儿一起没脸罢了。
宝音笑道:“那我不说了。
”
萧琨:“汉人也好辽人也罢,室韦人,金人,西夏大理,天底下多少族裔汇入中原,百川归海,最终成为一家?八百年前五胡乱华,谁又当了赢家?没有。
”
“大哥说得对,”宝音没有争辩,只盈盈笑道,“是我目光短浅了。
”
众人看着宝音,都没有说话。
宝音喝过两杯茶,又开始交代此后经过——室韦诸部为建国做准备,等待那位不世出的伟大可汗降生,开始积极拉拢更多的草原部落。
十二年前,宝音来到敕勒川,意外发现白鹿降生在了敕勒川中。
已故老哲别留下过遗命,令她寻找白鹿的踪迹,宝音见到其时只有八岁的牧青山,当即一见钟情,取出了当兵多年的所有积蓄,与敕勒川下的库伦部人订下婚约,待牧青山年满十六,便前来成婚。
奈何数年后,库伦部遭受魔化黑翼大鹏的袭击,部族尽屠,幸而最后一刻宝音赶到,救走了她的未婚夫,保护牧青山留在塔塔尔部中,其部落也即中原人所称的“鞑靼”。
但牧青山一心只想为族人与父母复仇,宝音又无法离开部落,难以追查到黑翼大鹏鸟的下落。
“是这样么?”萧琨朝牧青山问。
“是的。
”牧青山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宝音的转述。
“因为我没及时替你报仇,”宝音的声音温柔了不少,朝牧青山认真地说,“所以你生我的气?”
这是宝音进驱魔司后,第一次主动朝牧青山说话。
“不,”牧青山生硬地回答了她,“与这无关,你待我仁至义尽,灭族之仇是我的事,你没有义务要帮我。
”
项弦与萧琨交换眼色,彼此都认为牧青山并非真的厌恶宝音,兴许只是嘴上拒绝,他俩有戏。
再后来,就是他们所知道的了——牧青山离开塔塔尔,独自追查黑翼大鹏鸟;宝音则因部族中诸事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找了他两次,直到牧青山离开塞外,进入中原腹地后,只得暂时放弃。
她是哲别的亲传弟子,在老哲别去世以后,于室韦乞颜、塔塔尔诸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又花了数年时间,她将族事处理完,终于得以脱身,卸去担子,开始好好考虑自己成婚的问题,南下前来寻找未婚夫的踪迹。
说了这么多,总算进正题了,萧琨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最初遇见周望与耶律雅里,是在长安。
”宝音说,“我沿榆林入关,在地下古水道处,发现了周望,与他俩随行的,还有一只浑身黑不溜秋的家伙,名唤‘赵先生’。
”
“还有?”项弦与萧琨简直要崩溃了。
“怎么又来一个?”萧琨难以置信道。
“不会是上回做出来的官家罢?”项弦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咦?”潮生听到这里,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去过长安?”
“想知道吗?”宝音笑道,“过来点,姐姐偷偷告诉你。
”
“说重点!”萧琨道。
宝音马上道:“我与青山之间,有时能以梦境相通感应,我在他的梦里看见了长安,还看见了他遭遇凶险。
”
众人沉默片刻,萧琨问:“魔族部下们,回长安做什么?”
宝音答道:“我不知道,像在找什么玩意儿?不过这伙魔人倒是挺客气。
”
潮生:“他们都是坏人。
”
“知道呀。
”宝音又笑道,“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不是?你看,我心里虽然偶尔也见人就骂对方的娘,但平时只要笑呵呵的,大伙儿总不好意思无缘无故,就突然动手打我。
”
宝音对着潮生时便换了一副笑脸,项弦知道她明着是对潮生,实际上则是在讨好牧青山,毕竟宝音确实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看出潮生与牧青山玩得最好,知道潮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牧青山。
萧琨总算遇见另一个比项弦还要没脸没皮的了。
“对付笑脸人,其实一个麻布口袋就能解决了,”项弦也笑着朝宝音说,“套在对方头上,没啥顾忌。
”
宝音笑道:“你被你相好的这么打过吗?天下能套麻袋打你的人,想必也不会很多罢?”
“只有我打他,没有他打我的道理。
”项弦说着,随手给了萧琨胳膊象征性的一拳,萧琨懒得理他,项弦又道:“你看?他不敢还手罢?”
萧琨:“够了。
”
现在萧琨又觉得,还是项弦更讨嫌一点,但宝音怎么知道他俩相好……关系亲近?哦……是了,萧琨发现大伙儿都注意到他与项弦的红绳。
他下意识地想以武袖盖住,但想来想去,手指几次整理袖子,最后还是将它露着。
“继续说,”萧琨努力以坦然语气道,“想必你们相谈甚欢。
”
“还行吧,”宝音答道,“互相利用而已。
”
于是宝音告知这三只魔人,自己要寻找逃婚的未婚夫,赵先生便主动邀她一同南下,前来开封,并明确告知她,要找的白鹿就在开封。
“我看,赵先生像是他们的头儿。
”宝音说。
“什么模样?”萧琨又问,“中年人?”
“唔,”宝音想了想,说,“比我大了十来岁?谈吐……像个武人,这么一说,我俩其实还挺投缘,他武艺不错。
”
项弦与萧琨沉默片刻,项弦说:“不是赵佶?”
“赵佶是谁?”宝音全不知他们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以及诸多推断。
“后来,他在三门峡处离队了,余下我与周望、耶律先生一同进了开封。
”宝音回忆经过,又说,“赵先生走后,我便不怎么与他俩说话,结伴同行而已,那小孩儿身上戾气很重,就像被……总之,恨天恨地,想必有心灯也救不回罢。
”
宝音本想说“就像被杀了全家似的”,但心上人在旁,想到其全族尽灭,便叹了口气,旋即又恢复了那笑容,说:“讲完啦,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萧琨没有接话,改而与项弦讨论:“赵先生去了何处?这么听来,想必不会是新造出来的道君皇帝。
”
“那更麻烦了,千万别是太祖。
”项弦年少时习太祖长拳,对赵匡胤有着天然的敬畏,穆天子制造出了魔化的秦皇汉武,外加唐宗宋祖,光是想想背脊就发凉。
“你怕他?”萧琨问。
“没有的事。
”项弦马上改口。
萧琨:“你若不方便动手,我去对付就是了。
”
项弦:“我只是在想,另几个魔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唔。
”
诸多事宜,迄今仍未有定论,令项弦颇为头疼。
“言归正传,”萧琨道,“今天必须先得将几桩事解决了。
”
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辉照耀着驱魔司,为院内镀上了镏金般的色泽。
“你说还是我说?”萧琨问正在沉思中的项弦。
“怎么啦?”潮生很少见他俩露出这样的神色。
项弦做了个“请”的动作,萧琨点了点头,便正色朝所有人说:“今天正好大伙儿都在,我与项弦,有一个请求。
”
萧琨之位,乃是驱魔司的主位,而项弦平日里则与他同坐,两人都在厅内正榻上休息,榻上还会摆放一小几以置茶点。
正副使二人,正是常说的“出同车,坐同席”之礼,以示关系亲密。
然而在今天萧琨开口时,项弦想从司使正榻上下来,挪到左首下侧的副位上去,萧琨却拉住他的手,示意不妨,让他依旧坐好。
“这一路上咱们的艰难,各位都是看在眼里的。
”萧琨说,“过去的日子里,我常常与副使商量,要怎么样才能战胜魔王,遏制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
驱魔司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萧琨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身为辽人,虽肩负神州驱魔司传承,却没能得到心灯的认可,实话说,本无资格统率本司,蒙大伙儿不弃,以性命相托,彼此扶持,才能走到今日。
”
潮生欲言又止,乌英纵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眼前的情况十分危急,说是生死存亡,亦不为过。
”萧琨说,“我反省过自成都至今的一系列战斗,发现每当凶险时,便是我与项弦一意独行,未曾倚靠各位的时刻;而那些侥幸取得胜利、看见曙光的刹那,俱是与大伙儿同心协力之时。
”
潮生笑了起来,他是最早协助驱魔司的,起初只有他与萧琨、项弦、阿黄,三人一鸟。
“所以今日,我恳请各位,”萧琨认真地说,“与我们一同重建驱魔司,我需倚仗各位的力量。
毕竟迎战穆天子,非我与项弦能独力承担之责。
”
说到此处,所有人都明白了。
乌英纵最先道:“本该如此。
”
项弦说:“老乌这些年间始终跟在我身边,虽常驻司中,却只配合调度与保障,极少真正出手。
”
乌英纵说:“我时时希望能帮上老爷的忙,只是我修行低微,贸然加入战团,就怕添乱。
”
项弦笑道:“你修为不低,从前不朝你求助,是因为魔王并未真正现身,眼下则不一样了。
”
乌英纵看了潮生一眼,潮生点头,乌英纵便诚恳道:“我愿意加入驱魔司。
”
萧琨想了想,说:“最初我也实在不想将潮生卷进来,毕竟你只是来红尘中游历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