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反叛(3/3)
个盛水的小瓷杯,里面满是烟头,汪海成没有注意到,衣服扫过,撞了下去。
汪海成看到杯子从二十楼掉下来,摔在二楼的平台上,好在没有伤到什么。
杯子变成了粉末,只留下一个溅射的印记。
如果不是二十楼,汪海成真想把这屋子里仅有的一点东西全都从窗户丢出去,砸在路边,点把火!之前自己计划的时候,他无数次这样想过,天人斗争,最后终于忍住了。
烧!
碾碎!
撕成粉!
什么也别想留!
那摔成粉末、尸骨无存的杯子勾起了他心底原本的恶魔,汪海成整个人攥紧了阳台栏杆颤抖着,听见不锈钢嘎吱嘎吱地响。
这个恶魔指挥着他,他上半身伸出栏杆,努力朝外探着,双手害怕地握紧栏杆,却踮起脚来。
好高,好高,一定会粉身碎骨吧?
他望着天顶那些自己熟悉的群星。
这些群星只是宇宙的很小一部分,就物质量而言,只是整个宇宙物质量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到百分之九十五,是不是都是成年的超级文明?千万万亿未曾见到的群星,千万万亿的超级文明,幽灵一样喧嚣在那个看似清冷寂静的宇宙里。
地球是不是一条刚离开培养皿的鞭毛虫,就闯进了死星?“鞭毛虫”还需要再过十亿年才能长出算作“脑子”的结构,而成年文明已经在等待原力的平衡。
可怕的不是落后和弱小,而是无处容身。
“人类”会怎么对待“鞭毛虫”?
当汪海成以这样的心情看着眼前那百分之五已知的群星时,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无数个核聚变星体,不再是点亮暗夜的精灵。
构造者能塑造空间的规则,创造出一个个培养皿和育婴房,隐藏了百分之九十五的宇宙真相,那剩下那些可见的荒凉的没有生命的百分之五的群星又是什么?
它们真是从宇宙的诞生开始本就如此,从未有条件孕育文明?
一个比之前所有的想法更恐怖、更深寒的念头就这样浮了出来:
或许亿万群星的每一颗都曾是文明的培养皿。
我们看到的所有恒星的文明都全部死去,尸体像垃圾一样被清理,只在星空里留下那凛冽而冰冷的微光,无声地闪耀。
也许死在百分之九十五的超级文明手里,也许毁在培养皿裂开的一瞬间。
这百分之五的亿万群星,都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了点燃地球,想起了真空衰变。
量子力学推算出的“真空衰变”,意味着我们所处的空间本身拥有超乎理解的能量。
这个推算是基于太阳系的育婴室物理规则,而不是真实宇宙的规则。
这是否意味着构造者用了这么庞大的能量,来创造和维持太阳系的规则?
当构造体像针一样戳破这个育婴室规则气球的时候,这些“真空势能”会发生什么?
真空衰变?点燃、焚灭一切,毁掉所有行星,只留下那颗孤零零的太阳?
有可能吗?不知道。
但这个念头让汪海成发疯,他想找人谈一谈,却一直连说出口都不敢,像是害怕放出一个魔王。
太阳系也会像那个从二十楼摔下去的烟灰缸一样粉身碎骨,变成其他恒星那样的寂静世界吗?
不知道。
对于这个宇宙,人类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汪海成从未说出口的恐惧。
构造体背后是一个令人颤抖的巨大秘密,它意味着人类文明现在探知的所有基本物理规则:光速、普朗克常量、四大基本作用力等等,都是育婴室的保护壳。
随着构造体的成长,如今这个育婴室正在打开,物理规则正在重塑。
这是多么伟大的真相!这个宇宙隐藏在面纱下的本源秘密会随着构造体的成熟而揭开。
从人类第一位哲人开始,所有学者、术士、科学家都梦想过,但却从未梦见真理会在这里被揭开。
汪海成希望能像白泓羽一样抛去心中的恐惧,一往无前地探索这些秘密。
但他做不到,他忍不住会先想起构造体揭开的另一层可怕真相:物理规则是世界的底层基础,它决定了所有的一切。
当这个规则发生变化的时候,世界所有一切都会改变。
光速改变会影响质能方程,太阳聚变放出的能量会不同。
也许地球会变成金星一样几百度高温,烧死一切生命。
引力的改变又会影响所有星体的轨道,太阳系中所有星体都会改变轨道,也许地球会被抛向一个距离太阳更远的位置,变得像火星一样冰冷,冻成白色的冰球。
更可怕的是,人类拥有的绝大多数科技都会因为宇宙常数的改变而失去作用,单说弱相互作用对化学能的影响就会推翻所有内燃机的技术积累,电池、发动机、计算机……人类所有的技术都会发生改变,甚至是从头来过。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在太阳系外,在暗物质外壳下百分之九十五的潜藏宇宙中,还有数不清的“成年外星文明”,他们早就拥有了至少达到戴森球级别的科技力量。
有多大的可能,这些文明会像好莱坞电影里一样“我们为和平而来”?亿万分之一?
当育婴室揭开之时,人类的科技会被废除,宇宙的自然环境会无法预料地发生崩解。
就在人类赤身裸体在全新宇宙努力活下去的同时,数不清的外星文明会探向这个太阳系,向人类伸出目的不明的触手。
构造体完成自己的使命之时,宇宙将会揭开现在的面纱,露出自己的真容。
但人类还有多少机会在那个新宇宙中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觉得筋疲力尽。
汪海成很想知道:如果他把这些话告诉白泓羽,她会说些什么呢?她一定会有很多乐观甚至天真的念头,也许可以抚慰自己的恐惧,甚至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构造体不会毁灭人类。
但是白泓羽不在。
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
驱动这个世界的不是理智,不是恐惧,而是纷争。
地球上有七十亿人,有近两百个国家,有数不清的势力,交错着无限的纷争。
你就像是瀑布中逆流而上的鱼,也许瀑布上等着你的是饥饿的棕熊,但身边鱼不断葬身渊底,你只能往上,往上。
无论构造体是什么,只要它存在,就会有人去拉它的绳子,区别只是拉的人是谁而已。
只要它存在。
在黑暗中,汪海成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望着客厅的墙,呆了半晌。
自己真的尽力了吗?
在绝望中,他看着这个房子,看着这面本打算张贴星图的墙。
在一个小时前,他以为自己人生中的一切都是无法解决的——房子、构造体。
所有东西都超越了自己的控制,都在跟自己为敌。
“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是你想不想解决,看看是代价高还是事情大而已。
”
陈生说得对,也许那才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只是自己愿不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而已。
连光速都变了,还有什么代价不可以付呢?
汪海成没有开灯,在已经搬空的房子里四处搜寻,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个削皮器,大小尺寸都算合适。
回到客厅,他站在中央,又看了看这面墙。
他知道自己的字很难看,用削皮器迟钝的尖头往墙上刻就更难看,墙意外的硬,不断打滑。
但这不重要。
写完所有的字,花了差不多十分钟,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没有开灯。
刻完之后,他也没有再看墙上的字,刻得歪歪扭扭,但这不重要。
他平静地离开这个终于不再被别人霸占、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里已经没了真正的主人以外的痕迹。
真正的主人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专程带来的小提琴收回箱里又带走了,唯一留下的只有客厅墙上的几行字而已。
透过夜空的星光,可以隐约看到墙上那几行很丑的字: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三个月之后,基地里凌晨换班的哨兵发现一个战士在监控室“睡着”了。
大概是趁着深夜换班前的混乱,汪海成悄声无息地进入构造体保存室,随后从重重安全布防下的基地里离开。
汪海成作为整个项目的第一发现者的身份给他的行动提供了很大帮助,他毕竟是群星工程的基石,在经过层层严苛的审核被认定为“可靠”后,项目重新赋予了他极高的安全权限。
最后一次捕捉到汪海成身影的是基地外门的摄像头,那时他背着小提琴的琴箱,之后再也没有找到他的影踪。
下一次汪海成出现,已经是四年以后。
随他一起消失的是一批构造体,包括四个“摩西”、三个“多莉”和六个“造父”。
这些构造体的失窃虽然严重,但对群星工程而言并不致命。
真正致命的,是全世界仅有一个的构造体“蜂后”也被汪海成带走了。
失去“蜂后”的中央枢纽作用,其他所有构造体的进一步发育都静止了,不再往下一阶段演化。
这时,群星工程已经不只是中国自己的项目,摩擦之后各国选择了通力合作,让它成了一个真正的国际工程。
汪海成的叛逃暗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在群星工程的参与者中,在这些最精英的大脑里,有那么多人怀着类似汪海成的恐慌和不安,以及对构造体的质疑。
这就像干透的稻草,只需要汪海成一丝萤火就燃烧了起来。
如果不是这样,凭他一个人绝不可能如此顺利甚至简单地绕过所有安保措施。
之后几年,群星工程又两次审查所有的内部人员,但是,萤火的网络像野草一样除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