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3)
皙说:“你出不来了。
你输了。
”
这件事太大,不可能再轻拿轻放。
邱斯承一开始不清楚,但这几天,警察审问时的透露,叫他陡然明白了张市宁的那句话。
许城把他们给耍了。
那晚,许城知道会“暴露”,张市宁会选择让邱斯承杀他,后面的一系列行动,全在他计划内。
计划很简单,用一个刑警的牺牲,换取誉城的地震,换取督导组的到来。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邱斯承,张市宁,还有他们背后的一串名字。
这巨大的根系,他要借助更大的力量,拔根扯泥、山崩地裂地全都清带出来。
邱斯承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他拒绝承认。
他坐拥思乾集团,关系网庞大到常人不敢想,他拥有海量的资产,怎么可能?
可,他多年追逐的一切,在岳父妻子、在达官显贵面前伏低做小获取的一切,已摇摇欲坠。
他从人上人,顷刻间要变阶下囚。
不对,还有希望。
还有一丝希望。
“许城死了。
”邱斯承抓住桌子,人往前倾,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姜皙,我把他的头踢碎了。
”
他品尝着姜皙脸上骤起的蚀骨的痛苦,兴奋地笑:“即使这样,我也没输。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杨建铭干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我不是主谋。
哪怕找到他的尸体,只要我不认,你们有什么证据?何况,你们找不到他的尸体。
只要尸体一天找不到,姜皙,迟早有一天,我能出去,你信不信?”
尸体……尸体……两个字反反复复,刀一样切割着姜皙的神经。
她说:“他在有水的地方。
”
邱斯承猛地愣了下。
姜皙直视他神色:“江边。
”
邱斯承眼里浮起一丝怨恨。
姜皙试探:“不是长江。
缪江。
”
邱斯承已看穿她的把戏,笑:“你等着看,一年,两年,五年,看会不会超过李知渠?”
姜皙抿紧嘴唇。
她不想跟他怄气较劲,只想获取更多信息:“你为什么杀姚雨?”
“这种人你还惦记着?”
“邱斯承,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就真的一点悔改都没有?”
“我悔什么?!是你们欠我。
这社会弱肉强食,比我恶比我坏的人多了去!凭什么让我来认罪?其他人怎么不来认?”
姜皙像看一个无法交流的怪物异类。
她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主动告知许城所在地的。
她准备起身。
“我话还没讲完。
”邱斯承陡然间,笑出森白的牙,“姜皙,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许城大概没跟你说过。
毕竟,死无对证的事,说了也没用,像狡辩。
”
姜皙刚起来的身子,又缓缓坐下去。
邱斯承眼里闪着病态的快意:“你知道吗,当年,在姜家行动前,许城跟李知渠要一笔钱,一笔事成之后八万的线人费。
”
2005年的八万,不是小数目。
“他还要李知渠,给你改名换姓,让你彻底脱离姜家,谁都不能再拿过去骚扰你。
他那时不打算读书了,也不要未来了,要带你走。
说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云南,要跟江州这块地区切割干净。
李知渠把他臭骂一顿,但他很坚持。
说事成后,一定要这笔线人费,也要你的新身份。
不同意,他就不干。
可后来你不见了。
他跟李知渠吵了好大一场,说什么来着……”
邱斯承眯着眼回忆到此处,戏谑着学着少年哭泣的声音,
少年在哭:“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她很傻的,很好骗,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她真的活不下去的。
”
邱斯承学完,嘲笑出声,“还有什么,‘你是警察吗?你只想立功,想过无辜的人没有?’当然了。
”他耸肩,“后来李知渠没了,这些话就又成了他身上一道罪。
”
邱斯承眼尾笑成了花:“有意思吧?”
姜皙的手死死摁在膝盖上,她希望此刻自己是个健康有力的身体,能飞扑过去,亲手掐死对面的畜生。
很久,她缓缓松开手,平静地说:“你输了。
邱斯承。
你从来就赢不了他。
我会找到他的。
”
他突然斥道:“你装什么姜皙!我是被你们家害的。
我害过的那些人,你们也要担责,你们也是间接凶手!”
姜皙摇头:“邱斯承,你经过的困境,许城也经历过,甚至在比你年纪更小的时候。
但他长成了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罪恶没有借口,而良善永远有选择。
所以我永远爱他,
他有没有钱,是不是警察,脸好看丑陋,人健康残疾,我都爱他。
是生是死,我永远爱他。
而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
邱斯承的脸因忌恨痛苦而扭曲,可她再也不给他多半点眼神,头也不回离开。
“赢的是我!你别想再见到他!他跟肖谦一样死得透透的!我让你走了吗?”邱斯承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突然起身,“姜皙!姜皙!”
可几位警察扭住他肩膀,将他押回去。
邱斯承发疯的呼喊扔去身后。
姜皙猛地靠在墙壁上,胸膛像拉起的风箱般剧烈起伏,疼痛难忍。
张旸说:“我其实不想让你来,他就是个疯子。
”
姜皙却猛地抬头:“许城真的在江边,有水的地方。
不是长江。
但具体哪条江不知道。
你信我,我刚问了邱斯承,我知道我说对了。
张副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一定要尽快找到许城。
越迟、他越危险,求你信我的话!”
张旸想一想,给范文东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张旸说,范局说了,队里会开会讨论这个事,让她放心。
另外,范文东想见见她。
*
范文东见她,仍在一楼接待室。
姜皙独自等了会儿。
范文东下楼前接了个特殊电话,公安部直接挂过来的,询问相关事宜。
范文东判断,他这段时间接连的汇报和疯涌的民意起了作用,上面很快会联合纪委政法委成立中央调查组下来。
但这种事,自是不能对外人讲。
他迟到了十分钟,抱歉道:“不好意思,临时接了个电话。
”
“没事。
我知道您工作很忙。
”
“喝水吗?”
“我这儿有。
”
范文东坐到她对面,打量她两眼,是个纤弱清美的姑娘。
他知道了她做线人差点被杀的事儿,心有唏嘘。
虽说许城早就怀疑余家祥,但证据居然由她找到,的确机敏。
而一想起许城,他心都绞痛。
“你节哀。
”
姜皙晃了下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他明明没有。
她摇了摇头,面上一丝可怜之色也无,坦然真切地看着他,说:“范局长,许城——”
范文东抬了下手:“我明白,之前组里认为,邱斯承会刻意改变‘江边’、‘滩涂’这类作案方式。
所以许城提到的那些地点,我们重点在其他地方。
但刚想了想,藏尸挖坑,不是容易的事。
何况许城很高大,分尸也难,还是得找松软的地方。
”
“分尸”这两个字,听得姜皙打了个冷战。
心突然一下扯痛,一下绞痛,痛得她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神经像凌迟:“您也觉得他死了?”
范文东垂头,头上的花发让他显得格外苍老憔悴。
他不愿正面回答,只说:“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将罪犯绳之以法。
”
“他另外给我写了封信,有些内容只限我和他知道。
但有一页,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
姜皙接过,是封手写信,黑色字迹记录在誉城公安的抬头稿纸上。
只有最后一页:
“……可行。
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们说过很多次。
你让我再等等,等时机成熟。
我等不了。
身为警察,站在白色这边,要守规则,要遵程序。
证据不足、时机未到时,只能忍。
但有些嫌疑人,就是在我们等待合理合法的过程中,逃之夭夭,再也无法归案的。
做这一行,我接受它的规则。
我知道,其余的犯罪分子,或许以后还有机会,但我不能放邱斯承走,我不能让我查出的这一整条线断在这里,不能让誉城烂到根,只能冒险一搏。
如果有机会回来,你再骂我吧。
但,如果回不来,遗嘱请您代为执行。
我一人清净,所有物简单。
家属区房子归程西江。
御龙苑小区房贷未清,是卖是留,由我姑姑许敏敏处置。
存款十万,留给姜添做治疗费用。
如有抚恤金,归程西江和我姑姑许敏敏所有。
最后,我知道,我们队伍从来善待殉职人员,组织上会照顾家属。
恳请组织照顾程西江。
虽在法律名义上她不是我家属,可我心里她早已是我的妻子。
如我殉职,恳请组织照拂她。
如程序上实在为难,也请尽力在合理范围内为她筹谋一二。
你我师徒一场,万分谢意。
知道您老年纪大了,看这封信要伤心,节哀。
老范,风波烟雨,人生无常,还有什么值得苦苦介怀。
此致。
许城
2015年6月24日”
姜皙握着那信纸,两颗圆滚滚的泪砸落其上。
*
次日一早,姜皙看誉城早间新闻时,看到誉城公安已加大警力,在林垟,曲畅,武棋、思明四县的丛江、鸣江、缪江流域进行搜索。
电视画面上,不少身着警服或便衣的警察、包括搜救队、社会志愿者在绿意盎然的各江沿岸搜寻。
姜皙心跳加快,几乎无法呼吸。
她希望快点找到许城,又隐隐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她总觉得他没有死,他说过的,要她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
他还说过,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可,她又害怕万一。
她和肖老师不一样,她不能接受他的死亡,绝对接受不了。
如是那样,她宁愿一直找下去,他永远活在薛定谔的盒子里。
姜皙摇头,很用力地摇了摇。
她知道,他还活着。
他会回来的。
她要相信他,一定相信。
新闻播报到城市建设,姜皙手脚尚在发颤,止都止不住。
一低头,眼泪又哗哗地掉。
她抱住自己,无声地哭了会儿,哭累了,脑袋昏昏沉沉。
她支撑起自己,开了窗子通风,将衣服晾晒,又开始整理起屋子。
她心慌害怕时,就爱整理东西。
她擦完厨房拖客厅,理完客厅扫卧室,却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想起数天前的夜里,许城睡前还翻开过这本书。
她抱着书又流了泪。
姜皙擦擦疼痛的眼睛,把书收进抽屉,看见了许城的警察笔记本。
翻开看,都是他出外勤时随手记录的零散线索,有的字端正隽永,大部分龙飞凤舞,还有各种图标、箭头和简笔图画。
她看着,觉得亲切,眼睫还没干,又微微笑了。
翻到中间,一张朱红色的签纸从书页里飞出。
姜皙捡起来,是寺庙里的签纸,被他拿来做书签了。
有点儿旧了,底下写着无忘山无忘寺。
誉城寺庙众多,姜皙从未听过无忘寺。
她搜索一下,近得很,就在梧桐江和长江交界处的小山岭上,毗邻姜皙之前短租过的老街区。
地图上有人评价:「无忘寺求平安最灵验了。
」
姜皙心中一动,带上姜添出门。
姜添念叨说今天要上课,念到第三遍,见姐姐还是不理他,就闭嘴了。
转而说:“姐姐,我觉得许城哥哥像一只猎豹。
但我们没办法买一只猎豹养在家里。
”
他说:“你喜欢毛绒的猎豹吗?”
姜皙没理他。
姜添说:“毛绒的,不能替代真的。
就像毛绒章鱼,不能替代呱呱。
”
姜皙还是没理他。
姜添又说:“许城哥哥,会回来的。
”
姜皙心一喜:“你也这么觉得?”
“嗯,因为我们,买不到真的猎豹。
”
姜皙没话说了。
过了会儿:“添添,许城哥哥的数据卡在你那里?”
“嗯。
许城哥哥说,只有姐姐让我交出去的时候,才给。
”姜添是自闭症的孩子,只认他的道理。
东西放在他那儿最安全,常人的哄骗、胁迫,统统没用。
“在哪儿?”
姜添想了想:“许城哥哥说,你要交出去的时候,告诉你。
你要交出去了吗?”
姜皙说:“还没有。
”
姜添说:“那就不告诉你。
”
姜皙没有追问,她听许城的安排。
她想,一切按他的计划来,不要破坏一步;这样,他会按计划回来。
她相信!
姐弟俩下了公交,沿步道上山。
山不高,步道也不长,但姜皙脚不好,走了半小时才望见那寺庙。
安静,古朴,灰木色的牌匾上写着“无忘”二字。
鎏金色被风吹雨打了大半。
寺庙的墙壁、屋檐、砖瓦皆掩映在夏季茂盛青翠的树冠里。
阳光在上头跳跃,星斑洒落一地。
姜皙带着姜添跨进寺庙,今天工作日,又是中午,无其他香客。
穿过一座立着佛像的大殿,里头一处四方形庭院,几株玫红、桃红、白色三色的三角梅开得盛大而艳丽。
满树的花儿像瀑布从蓝天上淌下,颜色鲜嫩饱和得像要溢出来。
姜皙望着这蓝天古庙之下的三角梅,心静悄下去,脑中的一切忧愁、思虑暂时涤荡了干净。
寺庙虽小,也无甚人烟,却别有一番淳朴安宁。
姜皙沿台阶上主殿,迈步入殿内,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金色佛像。
佛祖眉目低垂。
姜皙静望着佛像的面庞,以前,她从未细想过一个问题,但到了此刻,她发现:她这一生,还是吃了很多的苦的。
委屈的眼泪,情不自禁就淌了下来。
她突然不想跪它,可转过半边身子,停一停,又转回去,慢慢跪下。
她要求许城平安。
不然,她不知道还能去求谁。
等她红着眼从主殿出来,姜添不见了。
邱斯承被抓后,姜皙不害怕了,慢慢去找他。
主殿外有道环形走廊,栏杆上系着红色的许愿牌。
三三两两,不算密集。
求财求姻缘,求学业求事业,求健康求运程,无数人的愿望挂在栏杆上。
姜皙沿走廊绕到侧面,看见长江开阔,水位上涨,正滚滚东流去。
几座壮丽的长江大桥上车来人往,两江三岸的誉城繁华似锦。
不知道,这平凡的一天,这偌大的城市,有几个人会想到许城呢。
莫名的,她想起许城的名字。
许城。
许你一座平安城。
还想着,姜添从拐角冒出来,说:“许城哥哥。
”
姜皙一愣:“什么?”
姜添指一旁:“许城哥哥。
”
姜皙心霎时跳疯了,慌忙快步赶去,想着她要去庙里跪一小时还愿——可庙宇背后的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阳光下随风招摇的树,山下无尽的江水。
姜皙生气:“你别乱说了。
”
“是的,许城哥哥!的字!”姜添走到栏杆一处,用力指了指——栏杆上挂着红色许愿牌。
姜皙上前,目光落下的一刻,世界静止,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寺庙屋檐上的铃声。
面前的许愿牌上,挂着很多个“姜皙平安。
”
“姜皙平安。
2014年4月5日”
“姜皙平安。
2014年1月30日”
“姜皙平安。
2013年9月19日”
“姜皙平安。
2013年8月21日”
“姜皙平安。
……”
风吹雨打,很多褪色发白了,裂纹掉漆了。
2012年,2011年,2010年,2009年,2008年,2007年,2006年,一直追溯到“2005年”
有时是她的生日,更多是除夕、清明、中元、中秋……夹杂几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子。
十年了,三角梅谢了开开了谢;江水涨了退退了涨;黄桷树茂了落落了盛,
在她失踪后而他好起来的那九年里,他没再跟人提过一次她的名字,没有一次在笔记写下有关她的一个字,却在这无人问津的古庙里,一次次写下“姜皙平安。
”
她信鬼神,他不信。
曾经,少年的他嗤之以鼻:“傻子,这世上没有神仙。
信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呵,要真有神灵,人世间哪有那么多苦?”
许城,你不是说,不信鬼神不信佛,不信神灵不信天的吗?
“我坚定地信科学,不信鬼神,求佛不如求自己。
”
找不到她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