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要把我当孩子(1/3)
冰天雪地,寒潭之水溅起数丈,凝出扭曲的冰凌,好似狰狞怪物。
伏舆飘浮半空没敢进去,眼尖地瞧见那冰凌中隐约有几根半透明的线。
是琴弦吗?
整个辟寒台精致流畅的冰凌如今已变得杀气腾腾,尖锐得在漫天未熄灭的长生灯中闪着寒光。
伏舆在外面蹲了半天,直到天光破晓,寒潭的冰才消融。
琴弦游蛇似的消散,空气中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
伏舆不敢细想,快步上前候在寒潭外,恭敬行礼:“尘君。
”
哗啦。
似乎有人从寒潭水中走出。
伏舆暗暗吃惊。
这寒潭的寒意一丝一缕都几乎将人冻成碎渣,连她都不敢去碰水,尘君竟当成温泉沐浴了吗?
伏舆更加敬畏。
衣袍摩擦声隐约传来,没一会,尘赦终于缓步而出,墨发上滴落水珠,在脱离发梢的刹那瞬间凝固成冰,噼里啪啦砸落地上。
荀谒同她交班时说得天花乱坠,说尘君脾气已比之前好了太多,这几个月甚至没动过怒,哪怕说出冒犯的话都不会被责罚。
伏舆认真问他:“尘君脾气如此好,那你是怎么被发配到枉了茔来的呢?”
荀谒:“……”
伏舆来时还是抱着希望的,毕竟尘赦阴晴不定惯了,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到了后,彻底死心。
尘赦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不知怎么面无表情,神情皆是冰冷和掩饰不住的厌恶,脸色嘴唇苍白如纸。
若不是尘君修为即将登顶,伏舆都会认为他被人重伤。
尘赦懒得装和颜悦色,冷冷道:“何事?”
伏舆心想不是你唤我回来的吗。
她忍下腹诽,说起正事:“属下一直镇守枉了茔外面,说来也怪,枉了茔内已乱了十几年,每日都有魔兽妄图撞开结界逃出,可最近几个月却消停下来。
”
事出反必有妖。
尘赦蹙眉:“进去瞧了吗?”
但凡换个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敢擅自进入枉了茔。
可伏舆胆子比其他所有人都大,颔首道:“进去瞧了,魔兽仍在,可那只生出神志的魔兽却不知所踪。
”
“枉了茔有结界锁链,他不可能逃出。
”尘赦面无表情道,“速去寻第五件仙阶镇物,务必在深秋前寻到。
”
“是。
”
两人正说着,尘赦的步伐没来由地停下。
伏舆正疑惑,就听到辟寒台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毫不客气的小跑进来,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小调。
和冰天雪地的辟寒台截然不同。
“哎哟哎哟!好冷,又有谁惹阿兄生气了吗?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伏舆和这位小少君打交道不多,只记得那张脸漂亮得过分,尘君对他极其特殊。
方才尘君动如此大的怒气,如今瞧见小少君过来,气应该很快就能消。
呼。
寒风凛冽。
尘赦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
荀谒不在,没人拦他,乌令禅如入无人之境,溜达着进到尘赦日常修行的玉台,盘着膝盖将四方乌鹭催动,还特意将新得来的茶叶泡了一壶真正的茶。
万事俱备,只待阿兄。
乌令禅哼着小调自己和自己下棋,厮杀得热火朝天。
可下了半个多时辰,尘赦仍不见踪影。
乌令禅总算发觉问题了,好奇地起身:“阿兄?”
无人理他。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乌令禅腾地站起身,噔噔往外跑,只是整个辟寒台都是寒冰,他一个脚滑整个人直接出溜出去。
乌困困眉梢一挑,纤瘦的身躯一转强行稳住身躯平衡,裾摆翻飞宛如花簇,稳稳站在门口。
他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太帅,还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襟,彬彬有礼地朝着空无一人的四周颔首示意。
伏舆:“……”
噗。
乌令禅听到动静,回头一瞧。
尘赦罕见地穿了身黑衣,正站在门口似乎在注视他。
乌令禅一瞧见尘赦便心生欢喜,高兴地跑过去:“阿兄,你来啦,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
他下意识就要抱住尘赦的手臂,尘赦在他抬手前忽然往前走。
尘赦也没看他,淡淡地道:“我能出什么事。
”
乌令禅也没在意,小跑着跟上前去,回头看了看伏舆,一副警惕坏人的小模样。
尘赦头也不回,朝后面一挥手。
伏舆转身离开。
等到四下无人,乌令禅终于能畅所欲言,跪坐在尘赦对面,直起身子恨不得越过整个四方乌鹭往尘赦身上贴。
“我听青扬说了,半魔到春日会控制不住欲望,他都在那咩咩啃了好久的草了,阿兄你怎么样?也想啃草吗?”
很香甜。
尘赦想。
乌令禅清晨许是吃了昨日宴席上没吃完的桂花糕,整个人身上泛着那股蜜的甜味,说话时呼吸微弱,像是在这冰天雪地中形成一股小旋风轻轻落在尘赦手背上盘桓。
一丝神识轻轻落在他身上,能感知到他不断张合的唇、泛着担忧的眸瞳,和跪在软垫上膝盖被压平的青白之色。
和梦中一般无二。
那绺蛛丝似的神识骤然崩裂。
尘赦压下心中的厌恶和燥意,语调冷淡:“他意志不坚才会被本性操控。
”
乌令禅还是不放心,揪着他袖子:“那你呢?辟寒台都成剑冢了,一根根冰凌竖在地上好可怕,我来时差点摔倒趴上面呢。
肯定是有影响的,不要和我客气,有什么是我能为阿兄做的吗?”
尘赦听着他撒娇似的话,眉眼没有丝毫波动:“没有。
”
伏舆在外面守着,正在拿着玉简骂荀谒,忽然感觉一阵暖风拂来。
春意将遍地荆棘丛似的冰凌转瞬融化,辟寒台虽然依然是之前那阴沉的死样子,但比刚才杀气腾腾宛如要毁天灭地时好了太多。
伏舆眨了眨眼。
困少君,好手段。
乌令禅倒茶给尘赦喝,托着腮懒洋洋注视着他,等着和他杀一盘棋——单方面杀阿兄。
尘赦喝了口茶,似乎嫌难喝,眉眼蹙起,漫不经心地问:“今日不必去学宫寻你的好友吗?”
乌令禅没察觉他的异样,笑眯眯地道:“今日修旬假啦,想好好陪阿兄。
”
尘赦捏杯子的动作一顿:“我有什么好陪的?”
乌令禅眼皮都不掀,懒散地道:“是啊,阿兄又不会下棋,弹琴又是魔音贯耳,泡茶叶子也苦得要命,有什么可陪的。
”
尘赦淡淡道:“乌困困,十七岁的头一日,就学会了蹬鼻子上脸?”
这句话一出,就显得阿兄和平常一样了。
乌令禅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可乌困困可不一样,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赋异禀,人人都爱困困少君,尊贵!阿兄陪我,算阿兄赚大发啦。
”
尘赦:“……”
尘赦笑起来:“画很精通?”
就那草率的小墨人?
乌令禅说:“那你别管,总比阿兄好。
”
尘赦见他越发得寸进尺了,道:“脑袋伸过来。
”
乌令禅“哦”了声,像是没挨过打的猫,手撑着四方乌鹭,笑嘻嘻地将脑袋探过来。
尘赦的神识并未触碰他,只能循着声音感知乌令禅的方向,轻轻抬起手,打算给他个教训。
可两指才刚扣起,就感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了过来。
乌令禅抱着他的手,将下巴放在尘赦掌心:“我伸过来啦。
”
尘赦的手倏地一颤。
冰凉的手指和温热的面颊相碰,好似纷乱识海中那神魂颠倒的紧密触碰。
暧昧的喘息,攀着背痉挛的五指……
尘赦猛地撤回手。
乌令禅下巴骤然失去支撑力,差点一脑袋栽下去:“阿兄?”
尘赦冷淡道:“莫要胡言乱语——时辰不早了,你不是想早日突破化神境,回去修行吧。
”
往常尘赦从不督促乌令禅修行,大有“就算弟弟是个废物,兄长也不嫌弃”的架势。
乌令禅倒是不排斥修行,他歪着脑袋注视尘赦:“你今日好奇怪。
”
“半魔本性暴躁凶悍。
”尘赦道,“我本该如此。
”
尘赦从不这样说自己,其中的冷意和自厌,迟钝如乌令禅也听出来了。
他愣了愣,有些无措:“我……我说错什么话惹阿兄生气了吗?”
这一刹那,尘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掐了下。
他不想做被兽性操控而在梦中觊觎弟弟的畜生,却不知不觉间成了喜怒无常的暴君,将自己这点无法控制兽性的暴躁,悉数发泄在无辜的乌令禅身上。
“没有。
”尘赦努力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模样,神识又轻轻缠过去,放轻声音,“是半魔血脉有了影响,吓到你了吗?”
乌令禅乖乖摇头:“没有。
”
尘赦温声哄他:“我这段时日脾气不好,你若害怕,下个月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