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思念横生(3/3)
红莲的身体猛地一颤,捏着衣角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仓皇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嗫嚅着:“少夫人,奴婢……”
她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静静地、带着一丝疲惫的追问,看着红莲。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红莲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眼圈一红,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夫人恕罪!奴婢……奴婢不是存心要欺瞒您的!”
她抽噎着,终于吐露了实情,“之、之前的安神香……根本……根本不是什么药铺买来的……”
“那是……那是风哥儿…..自己偷偷调的!”
宋今月瞳孔微缩,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红莲一边抹泪一边继续道:“风哥儿知道您夜里睡不安稳,又嫌外头买的香药气太重,便……便找了许多个道观,对比了许久才求得的方子。
那些香料,都是她亲自去药铺一点点挑来,在书房后的耳房里,用小秤称了,细细研磨、和合……试了好多次,才得了那么一点您用着觉得好的……”
“她还不让奴婢告诉您,说……说若是您知道了,定会觉得她不务正业,净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怕您笑话训她……”
红莲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之前您用的,都是风哥儿出征前赶着调制好的存货。
她临走前还嘱咐奴婢,若是用完了,就去她书房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取备用的香方子……可那方子给了药铺伙计,他们也试了多次才勉强调配出来……”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瞒着少夫人的!”
红莲伏在地上,肩头因哭泣而微微耸动。
宋今月怔怔地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她缓缓转头,看向那香炉中升起的、陌生的青烟,
宋今月颤抖着手,从红莲递过来的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里,取出了那张薄薄的纸笺。
纸张似乎常被翻看,边缘已有些毛糙,上面是柳庭风那笔力劲挺、却略显急切潦草的字迹,并非药铺伙计工整的方子。
她一眼看去,泪水强忍不住,
那哪里是什么正经的香方?分明是柳庭风呆呆傻傻的一次次尝试的记录,笨拙又认真得让人心尖发疼。
“三月初七:沉三两,檀二两,甘松少许……味太冲,今月恐不喜。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叉。
“三月十五:减檀半两,添乳香一钱……似有好转,然烟气略浊。
”旁边标注了小小的圈。
“四月初一:偶得《香乘》残卷,见‘鹅梨帐中香’法,或可借鉴?取其清甜,或能掩药气。
”这一行字写得尤其用力,透着一股发现的欣喜。
“四月二十:试以鹅梨汁浸沉香隔夜,复加苏合香半钱……此次甚好!清苦中带回甘,烟气亦绵长!”这句话末尾,她竟然无意识地画了一个小小的、飞扬的箭头,像个讨赏的孩子。
那日她记得,柳庭风从道观回来,说是路上摔了一跤,胳膊和小腿上都是淤青,但是脸上开心的是一点藏不住,问了也不说,就知道傻傻的乐呵。
最后一行,是定稿的配方,笔迹沉稳了许多:
“最终方:沉水香四两(须选海南栈香),檀香一两(忌多),乳香半两(研极细),甘松半两(洗净晾干),苏合香一钱(不可多),另以鲜榨鹅梨汁浸沉香芯材一夜,阴干后同研。
蜜和之,窨藏半月可用。
”
在方子最下方,还有一行极小极小的字,仿佛是生怕被人看见,
“愿她今夜,无梦安眠。
”
在她都不知道的深夜,偷偷窝在书房后的耳房里,对着满桌的香料和瓶瓶罐罐蹙眉思索,被药粉呛得咳嗽,偏要调制出最合适的香料,只为她能睡得好些。
她把她所有的喜好和不适都记在心里,怕药气太重,怕味道太冲,细心到连檀香多了一点都要调整。
柳庭风平日里那般粗枝大叶,好像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做着这样细腻到极致的事情。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正正砸在纸页上,墨迹被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
宋今月慌忙用指尖去擦拭,却越擦越花,如同她此刻再也无法收拾的心情。
真是个笨蛋,这份深藏不露、沉重无比的真心叫她如何还,她心疼这份傻气,心疼这份从不宣之于口的深情。
她,竟一直以为,那只是她从道观随手寻来的平常之物,不甚稀奇。
赖以慰藉的安宁,从来不是来自虚无缥缈的神明。
宋今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断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跪在地上的红莲,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祈求。
“红…红莲……”她吸着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却止不住地颤抖,“她还做过什么…?你细细与我说来…一件都不许漏…全都告诉我……”
“风哥儿不让奴婢告诉少夫人您,说您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