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3)
菜肴逐一摆在食案上,语调平静。
良久,覃敬开口:
“如今你是覃家家主,一个名字而已,随你。
”
“因为不是父亲所期待的儿子,所以叫什么,今后该谁来教养,都无所谓了,是吗?”
起初,覃珣的声音尚且能保持平和,但说到最后,语气里已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覃敬缓缓睁开眼。
“她是你的妹妹,是覃家人,你会教养好她,还有覃家的其他人——这些时日,你一直再为他们奔走,想尽可能的保全更多被我牵连的族人,对吗?”
覃珣怔愣了一下。
“将覃家交到你的手中,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今日之后,不必再来。
”
他说得平静而理智,对面如圭如璋的贵公子,却一瞬间红了眼眶。
父亲自幼对他要求严苛,他亦将父亲视若天神敬仰,这算得上是父亲第一次对他表示认可,覃珣如何能不受触动?
“父亲……”
“父个鸟蛋,他都想再生个儿子取代你做继承人了,就这么一句话,你就又谅解上了?蠢货。
”
诏狱内响起的声音满是讥讽。
覃珣骤然变色,朝黑暗处望去。
墨发如刀裁的男子一身鸦青衣袍,步伐从容,缓缓倚在后墙站定。
看着这父慈子孝的场面,裴照野弯了弯唇角:
“不愧是读过书的,话说得真漂亮,你那是交到你儿子手里的?分明是他还算不蠢,站对了队伍,你这都没招了,装什么装。
”
一字一句毫不留情,覃敬额角青筋直跳。
覃珣看向他的神色却很复杂。
事到如今,这个人与覃家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已经心知肚明。
难怪他从第一面就恨不得他死。
难怪母亲对他既恨又惧。
覃敬凝视着他:“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留你一口气逃回宛郡。
”
裴照野眸色瞬间冷如寒冰。
“当初,我替你母亲寻了一门亲事,备好了嫁妆,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担心夫家容不下你,她也不至于执意不嫁,在裴府终老病死——裴照野,你不该出生,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
覃敬浸淫官场多年,太知道如何摸清一个人的软肋。
这话有没有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轻而易举地激怒对方,让他理智全失,怒意沸然。
裴照野没有反驳他。
因为,他此刻只想要了覃敬的命。
“——兄长且慢。
”
覃珣忽而闪身,挡住了杀意冷冽的男人。
裴照野眼珠转动。
“你有病?”
覃珣被他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挚而谦卑:
“你我血脉相连,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父亲纵然有千万件对不起你的事,人之将死,兄长,我恳请你,看在父子血缘的份上,给他一个体面。
”
宣阳门前,他掌掴覃敬之事,雒阳城已人尽皆知。
要是放着不管,裴照野能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他都不奇怪。
覃珣实在不愿见父亲一代名士权臣,到最后死得如此不体面。
“给你家的人收拾烂摊子有瘾是吧?”
裴照野扯了扯嘴角,握住牢门的手指松开。
他盯着覃珣看了片刻。
“好啊,我让他死得体面,我还能给他收尸,你拿什么跟我换?”
换?
覃珣拧起眉头。
裴照野如今受封骠骑将军,秩万石,位同三公,不日就要赴神女阙迎战北越。
他想不到裴照野还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覃珣思索片刻,道:“若我所有,尽我所能。
”
……
十二月初五,天欲雪,雒阳收到了从边境传回的军报。
北越大肆进攻,边境数城沦为交战地,除了主帅覃戎与郭韶音镇守的两地,其余阵线多有不敌。
明昭帝下旨,命骠骑将军裴照野为三军大都督,统领全国军事,率十万大军支援前线,出兵伐越。
“……此去边境,回来时恐怕送不了白玉珠那么好的礼物,要是带回来不合殿下心意,殿下会生我的气吗?”
风雪纷纷如鹤羽,宣阳门外,裴照野替骊珠整了整身上氅衣。
那张鼻尖红红的脸堆在毛茸茸的衣领后,盛着水光的眼底似有万语千言。
但最后,她只道:
“会的。
”
“要是不合我心意,下次你生辰,你也休想收到用心的礼物——”
骊珠攥住他的腕骨,扁了扁嘴,竭力忍着情绪。
“二十一岁的生辰,二十二岁的生辰,还有以后很多次……你要是回来得太晚,准备给你的礼物,我就送给别人了,知道吗?”
她睁大眼,明明是威胁的话,可杏眼里却盛满了恳切,泪汪汪望得人心肠一寸寸软掉。
裴照野垂着眼,嗓音温和:“知道了,回去吧。
”
骊珠怔怔颔首。
皇太女的仪仗在风雪里等候,骊珠却迟迟没动。
“你要尽早结束战事,今年大雍还没恢复元气,没那么多粮草供给你!”
“我尽量。
”
“……但你也不要太拼命,实在没法速战速决,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凑的!”
雪花簌簌落在寒甲上。
裴照野喉间一紧。
浓黑眼瞳久久注视,双脚像是被这场大雪冻住,几乎无法挪动。
她却先松开手。
噙着一点泪,她的脸庞在雪色中剔透又明亮,骊珠笑了笑:
“英雄马上莫回头,我等你堂堂正正,大胜而归!”
皇太女的銮驾朝着宫城而去。
风雪拥着将士出了雒阳城的城关。
天地辽阔,一去万水千山,冬去春来,四季三度轮转。
大雍在战火硝烟中度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骊珠宵衣旰食,一边跟随太傅和谢稽学习政务,一边与顾秉安一道召集属官,商议筹措粮草,修建粮道之事,未有片刻懈怠。
偶尔,骊珠会写信给裴照野,告诉他雒阳发生的一些琐事。
比如御史大夫徐梦玄的孙女,竟在上元节对顾秉安一见钟情,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那个一心做大官的顾秉安却在外出筹粮时,与一名农女看对了眼,死也不肯娶徐家女。
还说,日后骊珠继位不给他升官也无妨,官不大不小最好,这样以后秋收时他就有空去那农女家里帮忙割稻子了。
又比如长君如今是后宫宦官之首,与明昭帝身边的常侍罗丰一山不容二虎,两派斗得激烈。
骊珠让裴照野告诉丹朱,记得回来后替长君撑腰。
还有明昭帝,朝中诸事他渐渐放手给骊珠,闲下来后,对修仙的执念淡了许多,倒是对骊珠以后的继承人颇为上心。
女子为君到底和男子不一样。
明昭帝思来想去,总觉得骊珠应该多几位皇夫,最好不确定孩子究竟是谁的,如此才能杜绝父凭子贵,来日造反的风险。
骊珠立刻写信,让裴照野在外事事小心。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东宫马上就会多出一大堆年轻才俊。
裴照野的回信就没那么丰富了。
除了回应骊珠信中所书的内容,他自己的事总结起来只有三句话。
这个月杀爽了。
这个月没杀爽。
想做想做想做。
骊珠:“……”
回来真该让他多看看书了!
明昭二十三年夏,持续三年的战事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一役。
南雍的大军越过神女阙,来到了北越最险要的一处关隘。
更让骊珠惊惧不安的是——这一战的轨迹几乎与前世完全重合。
北越王亲征,抓住裴照野急于速战速决的心理,夹击主力,断其后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