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湖(1/3)
殿内的喧嚣被甩在身后,你踏入皇宫后花园的刹那,清冽的夜风裹挟着草木特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如同甘泉,瞬间涤荡了肺腑间淤积的酒气。
你沿着由鹅卵石精心拼嵌而成的小径缓步前行,园中奇石罗列,姿态嶙峋,在月色下投下森然怪影;名贵的牡丹、芍药早已敛了白日芳华,只余暗香浮动,更添幽寂。
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紫玉兰,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如同明镜般的御湖铺陈开来,倒映着漫天星斗与皎洁月轮,湖面之上,浮动着大片大片盛开的荷花。
它们被照料得无微不至,每一朵都堪称完美。
花瓣饱满舒展,粉白相间,瓣尖晕染着精心养护出的娇嫩色泽,在月华下自带柔光。
荷叶大如华盖,边缘圆润,绿得均匀油亮,不见一丝虫蛀的痕迹。
水面之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金丝网,将游鱼与水虫隔绝在外,保护着这份精心雕琢的美丽。
空气里弥漫的荷香,清雅依旧,却失了野性,只剩下一股被驯化过的温顺气息。
这与郊外那片肆意生长的野荷,判若云泥。
那里,花瓣可以歪斜,可以沾染泥点,荷叶边缘可以枯卷破裂,风过时,能把那浓烈的香气毫无顾忌地泼洒向四野。
你走向湖边,扶着白玉雕栏站定,望着水中被揉碎的月影,荷香冲淡了心头的烦躁。
你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洁白的花瓣,脚下却猛地一滑——或许是残存的酒意在血脉中作祟,你的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地揽住了你的腰肢,你撞进一个带着清冽墨香与淡淡酒气的怀抱,鼻尖擦过对方的衣襟。
“小心。
”
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在殿内时低沉了些许。
你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踉跄着站定,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此刻正凝视着你,他的眼眸映着湖面粼粼的月光,亮得惊人,也深得让人心悸。
“……多谢殿下。
”你迅速后退半步,拉开一个合乎礼仪的距离,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腰侧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隔着宫装衣料,也仿佛还残留着被他触碰的温热。
眼前这个人,是你名义上未来的夫婿,是父亲精心策划的交易中至关重要的筹码,一个符号般的存在。
可此刻,在这月华如水的幽静花园,在这只有你们两个人的空间,你竟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该戴上怎样的面具。
心绪如同湖面被风惊扰的月影,晃荡得厉害,无法平息。
暃的目光掠过你蜷缩的指尖,又扫过你发烫的脸颊,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看来,”他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这宫宴,并不合鹿侯心意?”
被一语道破心绪,你反倒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你索性坦诚,那是压抑后的真情流露:“臣懂事起就一直随父亲在军中,习惯了沙场上的金戈铁马,习惯了营帐里的粗茶淡饭。
将士们说话,向来直来直往,生死面前,哪有心思去斟酌字句、揣摩人心?头一遭被这么多人围着,每一句话出口前都需在腹中百转千回,每一个笑容都要思量是否得体,实在……”
你想了想,找到一个最贴切的词,“……应付不来。
”
暃听完,竟笑出了声,清越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惊起附近枝头一只夜栖的雀鸟。
“京城便是如此。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拂过栏杆,“表面上繁花似锦,底下却是盘根错节,暗流汹涌。
纵使再觉乏味厌倦,也得细心周旋应对,该见的人都要见,该说的话都得说。
”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回你身上,“就如同鹿侯你,身为鹿家之主,统帅三军,纵使明知刀剑无眼,战场凶险九死一生,该提刀上马、冲锋陷阵之时,可有过犹豫退缩?”
你心头猛地一震,他竟用你最熟悉的战场来对比这皇城的生存法则。
是啊,军营有军营的刀光剑影,皇城有皇城的唇枪舌剑,不过是换了兵器、换了人,本质依旧是生死相搏的厮杀场。
你望着他映着月光的眼眸,那深邃的瞳孔里是洞悉世事的了然。
残存的酒意仿佛被这夜风吹散,一种莫名的勇气却悄然滋生。
“殿下所言极是。
”你颔首,目光坦然地直视着他,“其实……臣有一事,想问殿下个明白。
”
他眉梢微挑,做了个“但说无妨”的手势。
你暗暗攥紧了袖角。
“臣听闻殿下心中,早已有了属意之人。
”你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神色未变,才继续道,“若此传闻属实,臣愿即刻向家父禀明实情,亦可冒死向陛下陈情请旨,恳求解除你我二人这桩婚约。
毕竟……”
你抬高了声音,带着真诚:“强扭的瓜不甜,婚姻大事,若双方皆非出自本心,若能避免,岂非幸事?殿下亦可与真正心仪之人,得偿所愿。
”
最后几个字,你说得格外清晰,带着期待——若他也有心上人,那这桩捆绑双方的交易,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话音落下,你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暃的脸,等待着那个或许能改变一切的答案。
暃的目光从你脸上移开,投向远处湖心那朵开得最盛的白荷。
月光洒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将那熟悉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开口,声音飘渺:
“心仪之人,确曾有过。
”
他并未看你,视线似乎穿透了那朵白荷,落在了更遥远的时空里。
“是年少无知时惊鸿一瞥的念想。
那时以为,隔着万丈红尘,隔着滔天权谋,此生大约是不能了。
”
“不过如今时移世易,或许……”他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回你脸上,“机缘巧合之下,本王,能得偿所愿。
”
这模糊的话语,让你摸不着头脑。
你急切地想要追问那“心仪之人”究竟是谁,这“得偿所愿”又意味着什么?
不等你开口,暃已率先转回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只是,鹿侯,这与我们方才所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
他抬眼,目光越过你的头顶,